宫檐(784)

作者:阿琐

雅图道:“额娘是担心,福临毫无作战经验,而京中皇叔亲贵里,也……”

玉儿颔首:“倘若多尔衮还在,福临这个皇帝能把他自己逼疯了,但我至少不必担心我们的人打不来仗,就算四海作乱,多尔衮也有横扫千军的魄力。两者之间,我选择了福临,也就必须承担现在面临的困境。大臣们,将军们,是唯一的希望,额娘并非要干涉朝政,我这个皇太后暖着他们的心,拉拢着他们,不过是一桩人情罢了。”

雅图轻叹:“福临不容易,额娘也不容易。”

玉儿说:“福临有危机感,是好事,可她冲着我来做什么?问题并不在于,我与大臣们往来密切,而在于他不信任我。可我,不能赌上整个大清的国运,来顺他的脾气。”

雅图毕竟多年不在京中,也实在没有立场能说话,她有心帮着弟弟,但也不忍委屈亲娘。

玉儿道:“朝廷上若有什么矛盾,他哪怕来和我争个面红耳赤,好歹说的是道理。你弟弟的开场白永远是,额娘,我又做错了吗?额娘,你为什么不信任朕。他倒是对我摆事实讲道理,把他对朝廷大事的看法和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呀,他不说,他永远是质问我,为什么不信任他。”

“您别生气。”雅图去一边暖炉里倒茶来,递给母亲,“咱们说闲话,动气可就没意思了,您的身体还没好呢。”

玉儿喝了茶说:“他一方面不愿我干涉朝政,厌恶大臣对我的忠心而令他处处掣肘。另一方面呢,却总是企图利用我的威信来达成他的政策目的。我该怎么办,被他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那真要这样,也没法子。”雅图半开玩笑道,“额娘,女儿也是做娘的人了,心里头明白,这委屈,也就是做娘的能承受。”

“我不愿承受。”玉儿道,“我的人生,不只是福临的额娘,我还是皇太极的女人,是大清的皇太后。”

“是……”

玉儿毫不留情地说:“他想要我为他放弃一切,至少也拿出些真本事来,而不是为了一个女人的事,成天冲着我愁眉苦脸,哭哭唧唧。”

“福临还……”雅图没说完,就闭上了嘴。

“还小?”玉儿冷笑,“这话,拿回去说你的儿子吧。”

“您别冲我生气呀。”雅图猴上来说,“咱们这不是唠唠家常吗?”

“方才的话,你会去告诉福临吗?”

“那还不得炸了。”

玉儿笑出声来,长长一叹,搂过女儿道:“额娘也时常想,你若是个儿子该多好。”

雅图说:“正因为是闺女,才和您亲呢,真要是个儿子,早就被皇额娘带在身边养,必定也不会和您亲的。就算继承了阿玛的皇位,我这点小聪明小霸道,在江山天下面前,算得上什么?”

“是啊,你若是个儿子,我当年还那么年轻,在你皇额娘眼里也是个孩子,我根本不可能亲自把你养大。”玉儿苦笑,“世上哪有那么美的事。”

雅图道:“额娘,您纵然万般失望无奈,也一定要相信,福临虽有不足,可走到这一步,他也算是承担起了江山天下的责任,福临他尽力了。”

玉儿颔首:“你放心,额娘既不会阻碍他做一个皇帝,也不会轻易放手朝政,我又没跑到太和殿上指手画脚,我这里安逸得很,他非要和自己过不去,那我也没法子。”

雅图说:“额娘,福临已经答应我,十年后再议立太子之事,您高兴吗?”

“真的。”玉儿惊喜不已,“他答应你了?”

雅图道:“皇帝金口玉言,福临不会反悔。你对他再有不满,我弟弟在我眼里,那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玉儿张开怀抱,想要抱抱她的女儿,雅图却反过来抱住母亲,拍拍额娘的背脊说:“好啦好啦,额娘受委屈了。”

京城一场雪接着一场雪,东莪郡主府小佛堂外的雪,一直无人打扫,积得及膝高,婢女们都是绕着走廊过来,门前的路连个脚印都不敢有。

跟了郡主多年的人知道,不论是在贝勒府还是迁来郡主府,每到岁末,摄政王和福晋的忌日前后,郡主就会悲伤得茶饭不思神情恍惚。

无法想象这么多年了,她还不能走出双亲亡故的痛苦,更仿佛一年比一年更深重。

“郡主,今日皇上下旨,皇太后病愈,为感恩上苍,减赋赈民。”幽禁的佛堂里,婢女立在门前道,“郡主,还有一件事。”

“说吧。”

“腊八时,太后要您去南苑过节。”

东莪转身来,看着自己的婢女:“我穿什么去呢?”

婢女忙道:“宫里今年又送来好些新做的冬袍,都是上等的料子,都……”

东莪阴冷地一笑:“我还想着,穿丧服素衣去。”

婢女心里哆嗦,颤颤地赔笑:“您、您说笑呢。”

腊八这一日,岛上十分热闹,皇帝带着皇后从紫禁城而来,迎接皇帝的红毯,从桥下一直铺到这一头。

应选的年青子弟,和他们的父母家人也一并来向皇太后请安问候,大殿里济济一堂,朝气蓬勃。

东莪早就被接来了,雅图见她面色素淡,便拉着妹妹坐下,为她补了些胭脂。

东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看看身后的堂姐,说道:“一晃眼,这么多年了,小时候和姐姐们偷大人的胭脂,抹得脸上哪儿都是。”

雅图说:“这么些年,姐姐远在科尔沁,对你疏于照顾。可你若是嫁来蒙古,咱们又能在一起了。”

说着话,皇后搀扶着玉儿来了,今日皇太后一身吉服,盘发戴簪,胸前的东珠莹润耀眼,果然是精神极了,哪里看得出来,是大病一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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