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346)
哲哲跟着出来,见母子俩抱头痛哭,她命乳母将九阿哥抱走,无情地对玉儿道:“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你姐姐到死都是体体面面,你在这里哭给谁看,那些大臣只会在背后笑你,把你的下巴抬起来,把你的腰直起来。”
大玉儿茫然地看着哲哲,姑姑毫不留情面地说:“要不滚回永福宫去哭你的姐姐,不然在外面就收好你的眼泪,这宫里不缺一个哭海兰珠的人。”
“姑姑息怒。”大玉儿垂下眼眸。
“不必假惺惺地说这些话。”哲哲冷然道,“海兰珠多想能活下来,你最清楚不过。而你呢,你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有资格活着吗?海兰珠为什么到死都不开口求我们请皇上回来,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宸妃,因为她要和她的男人一起扛大清江山。玉儿,你呢,你糊涂了吗?”
福临木愣愣地看着皇额娘训斥母亲,他想走上前来保护额娘,可乳母死死地抱着他。
哲哲说完了,心累得很,不想再浪费精神,上前拉起孩子的手:“福临,跟皇额娘走。”
宫人们随着皇后离去,崇政殿门前只剩下永福宫主仆。
苏麻喇轻轻扯了玉儿的衣袖:“格格,咱们回吗?”
大玉儿摇头,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跟我来。”
她们转身又进了崇政殿,皇太极从堆得高高的奏折后抬起头,大玉儿福了福,便带着苏麻喇,将她们已经收好的各类奏折,一一拿给皇帝。
大部分她都看过了,简单扼要地说明,以供皇太极迅速阅览。
苏麻喇跟着大玉儿念了那么多年的书,满蒙汉皆通,又是玉儿最默契的助手,皇太极自然是信得过的。
这里的光景,很快就被传到内宫,哲哲怀抱着哭累了睡去的福临,释然一叹:“但愿是真的骂醒她了,难道她这辈子,就打算每天哭她的姐姐度过吗?”
阿黛屈膝劝道:“奴婢说句您不爱听的,主子,您的话虽然都在理,也的确将庄妃娘娘骂醒了,可人心都是肉做的,宸妃娘娘殁了,您心里难道不疼吗?您不过是忍着罢了,而在这上头,庄妃娘娘比您疼千倍万倍,只怕不亚于皇上,您要她如何忍得住?”
“你不必替她说话,她若是忍不住,那就等着被人踩在头顶上。”哲哲冷酷无情地说,“阿黛,皇上上年纪了,我何尝不是?玉儿若太过感情用事,将来的大风大浪她如何去面对,你以为是她逃避就可以平安度过余生的吗?我们走到这一步,除非人上人,不然,保不住自己护不了孩子,死尚且一瞬之间,就怕将来生不如死。这条路,没得回头,更不允许停下来。”
“主子,您别动气。”阿黛劝道。
“我没有动气,阿黛。”哲哲道,“为了大清和科尔沁,我无情了一生,难道到头来却要否定这一生吗?我似乎懂了皇上刚才对玉儿说的话,她不后悔不愧疚……阿黛,我亦如是。”
崇政殿里,大玉儿从尼满手中接过参茶,送到皇帝面前,皇太极顺从地喝了,起身道:“都歇会儿吧,今天也做不完,累猛了,往后几天反而耽误事。”
“皇上饿吗?”大玉儿问。
“没什么胃口,随便弄碗粥,灌下去便是了。”皇太极说着,往榻上一靠,舒展腰背,叹了一声,将手抵在额头。
可歇了没多久,就有紧急军报从前线奔来,皇太极立刻又忙碌起来,渐渐有文武大臣赶来,大玉儿带着苏麻喇退到了偏殿。
苏麻喇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地说:“还没好全呢,格格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大玉儿叹:“他们尚且连我都撵,何况你呢?”
说话的功夫,尼满来传话:“皇上请娘娘先回去歇着,等这儿停当了再请您来。这会子外头人来人往,虽说在偏殿里不妨碍,可您也不自在,怪拘束的。皇上说,眼下请娘娘保重身子要紧。”
大玉儿颔首答应,走到门前,才想起来问:“姐姐病重的事,皇上早就知道的是吗?”
尼满有些尴尬,但如今人都不在了,又何必瞒着呢,他垂首道:“皇上知道,可是娘娘,前线战事吃紧,如今虽然把洪承畴困住了,可那会儿当真艰难,所幸皇上去的及时。待得之后士气大振,皇上一时半刻也实在回不来,娘娘,皇上若能回来,皇上难道……”
这些话,不用解释,大玉儿心里也是明白的,她怎么会真的怨恨皇太极“无情”,她只是心疼姐姐,她只是幻想着,皇太极若早些回来,姐姐兴许不会死。
可人已经不在,说再多的话,解释再多的无可奈何,都没用了。
“后来,睿亲王收到福晋转送的您的消息,亲自去求皇上。”尼满继续说,“睿亲王向皇上保证,一定会活捉洪承畴,来庆贺宸妃娘娘玉体康复,可惜……”
尼满抹了抹眼泪:“娘娘节哀,娘娘,皇上也不容易啊。”
日落时,崇政殿静下来,皇太极独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春夏的几个月,海兰珠日日夜夜都在这里陪伴他,每一个角落,都留下她的身影。
“皇上……”
皇太极一恍惚,仿佛听见海兰珠的声音,但是回眸,只看见大玉儿站在门前。
“皇上,粥熬好了,您若没胃口也灌下去吧。”大玉儿将食物放到桌上,皇太极才走过来,她却跪下,请罪道,“这些日子,对着您大呼小叫,实在该死。”
皇太极叹气:“赶紧起来,既然想明白了,何必再说这些话,难道还想气一气朕吗?”
“是。”大玉儿起身,将粥和小菜摆下,把筷子递给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