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店小娘子(207)
毕振业好性情地说:“不碍事,孝顺奶奶是我应该做的事,奶奶高兴便是了。”
他离了内院,带着下人往外走,然而心里却格外沉重,母亲已经受不了了,方才那样失态地大喊大叫,不再是平日里温婉贤淑的模样。
不过,就连毕振业自己也觉得奇怪,祖母从来不差遣他做这种小事,甚至不让他骑马出门。
怕骑马摔了,怕出门被别人撞了,在外面吃东西也怕不干净。从小到大,毕振业到哪里都是仆从如云前呼后拥,贵族官家子弟之间,没少笑话他。
他长长一叹,一切的问题,就在于凌出是不是毕行业。
在他看来,是的话那就认亲带回家,从此兄弟俩一起侍奉爹娘孝敬祖母,若不是,凌出有才学,将来同朝为官,为国为民,也是一桩美事。
偏偏事情没那么简单,毕振业不傻。
弟弟突然丢失那年,他已经七岁,当时祖母急得病危,族里叔伯婶母都赶来要准备后事了,他去正院时,却见母亲欢欢喜喜地抱着妹妹,她笑得那么开心。
再后来,母亲被扶正,父亲受皇帝器重升了官,她成为了体面尊贵的丞相夫人。
夜色深浓,府中十分安宁,往前可以看见爹娘的正院,往后是祖母的内院,他夹在中间,无奈极了。
然而眼下,二山却没心思要从毕府讨回什么,二月至今,就快两个月了,凌霄客栈音讯全无。
连忆送来的信,言辞也越来越敷衍,每次都说安好,却避重就轻,不回答他的疑问。
二山再也坐不住了,他的生命里不仅仅是复仇,他的家在白沙镇。
他已经打定主意,到月末若还得不到家里的消息,四月初便向学堂告假回乡,原本这学也不是强迫人人都要念的,想来不会为难他。
四月初回去,不论如何也赶得上八月回来参加会试,如此不耽误他求功名,也不耽误他回家看一眼。
巧的是,隔天一早,他下楼吃过早饭,便要往学里去,客栈里来了几个远方的商客,连夜赶路十分疲倦,叫掌柜的准备些吃的,就要去睡觉。
二山本是不管闲事的,自己吃了早饭就要走时,却听见那两个商客说:“凌掌柜真的没了,我听威武镖局的人说,他们去吊唁,夫人将他们带去后山,但只是个衣冠冢,好方便江湖兄弟上柱香,说是尸首已火化撒入江河。哎……凌掌柜那么义气的一个人,我们跑码头生意的,都愿意把货物寄存在他那里,从没丢失过。”
“你说什么?”二山直直地冲了过来,站在那两人身后,一把拽过其中一个的衣襟,“你说什么?谁死了?”
客栈里的人,以为二山要与人打架,纷纷上来劝解,这次把话说清楚,那人说:“小哥你别激动,我们也是听威武镖局的人说,他们的分舵就在前面那条街,你自己去问问便是。”
二山的胸像是裂开了,仿佛一张口就能呕出鲜血,他丢开书包奔向威武镖局,客栈里的人赶紧跟过去。
经镖局的人证实,凌朝风的确已经去世,但是他们去吊唁时,夫人请他们来京城后,千万不要告诉二山。
二山失魂落魄地走回客栈,上楼拿了几件东西,便下楼往外走。
掌柜的追上来问:“你要回白沙镇,不去学里告假,只怕影响你之后的考试。”
二山目光冰冷,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这边厢,毕振业坐着马车往学里去,昨夜一折腾没睡好,今日只觉得头晕眼花,想挑起帘子透透气,却见凌出走在那里,没有穿学里统一的服制,而是穿着常衣带着包袱,像是要出远门。
“停下。”毕振业如此吩咐,便跳下马车,朝凌出走去。
“你要去哪里?”跟上了二山,毕振业开门见山地问,“凌出,你要离京?”
二山回眸见是他,心中莫名觉得凄凉,他们是同一个爹生的儿子,可命运却相差如此巨大。
本以为老天把他送去客栈,总算是一分优待,可掌柜的竟然英年早逝。
他还不足三十岁,还有大好的年华,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剥夺了他的生命。
客栈里的大大小小怎么办,现在,比起向这些人索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更想去守护那个真正的家。
“家中有事,我要立刻离京。”二山看着毕振业,“正好遇见你,劳烦代我向学历告假,向先生告罪我不辞而别,时间紧迫,不能耽误半刻。告辞。”
他迅速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也不顾毕振业会不会替他转达,现在他只想奔回家去看看家人,其他的一切都顾不得了。
毕振业一头雾水,但方才凌出说的话,他是听清楚了,如此回到学历,便代他向先生告假。
但是今天,是发布上一回考试结果的日子,学里效仿会试举行了一场大考,人人都很期待今天的结果,可最后能力竞争头名的凌出,却突然告假。
待先生放榜,不出所料,凌出果然是头名,毕振业只得了第十一名,即便五个月后有资格进入殿试,只怕是连探花都挨不上。
带着这样的成绩回到家里,毕丞相自然一头冷水泼下来,将儿子骂得体无完肤,甚至要对他动家法。
老夫人到底心疼孙子,赶来劝阻,不料儿媳妇却在这一刻爆发,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婆婆:“您天天差遣振业为您东奔西跑,那时候就不怕耽误他念书?还求娘放过孙儿,让振业安心读书,您要做什么,只管差遣儿媳妇,就是刀山火海,儿媳妇也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