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番外(34)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沈聿独自一人来到寿昌县,他换下书生衣巾,身着青布衣头戴竹斗笠,形貌像是个做活的匠人。
说找常老管事,有容姓人给他指路。告诉他常老管事住在山后,顺着溪水就能找到。
沈聿还未找到常家门前,就听见溪边有村女唱渔船歌。
梨树下有道淡绿影子,一缕清声婉转而出,并不如何柔媚,只是听着在耳中很是清正。
沈聿站在山坡树后,隔着绿叶白花,看见少女的背影,和她浸在溪水中雪白柔软的手掌。
他赶了大半天路,热得出了一身汗,这会听见水声歌声,只觉沁人心神。
回过神来转身要走。
听见白墙门中另一道妇人声音:“三姑娘,溪石上太凉可不能坐,我去拿个绣垫来。”
沈聿刹时顿步,转身望去时,果见溪边那少女抬起头来。
虽只能看见半张脸,可不是容朝华又是谁?她来此地必带着许多仆从,今天他想办的事办不成了。
沈聿本待要走,就见那个男孩手里掐着黄花,伸着手想插到容朝华鬓边。
容朝华弯身任由保哥儿把黄花放到她发上,随手也掐了一朵油菜花,插在保哥儿的虎头帽上。
又搂着保哥儿在溪水里照了照影,看见溪水中的影子,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沈聿脚步凝住,溪光水色映在她的脸上,灼灼生光。
上回见她,她对楚六语出如冰。此时见她,她与稚子玩笑。
容朝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8章 玉雨
玉雨
保哥儿捡了根嫩柳枝拿在手里,学着村人钓鱼的样子,把柳枝垂到溪水里,溪中小鱼凑上来咬柳枝枝梢。
逗得他一边摇头一边嘴里哼唱:“沧浪之水清兮兮~”
朝华没想到只唱了一遍他就能记得,摸着他的脑袋,教他下一句:“可以濯我缨。”
保哥儿鹦鹉学舌了两句,唱得一遍比一遍欢腾,一遍比一遍响亮,溪涧边满是他的歌声笑声。
朝华伸手揉揉他的头,怡然轻笑。
保哥儿身子康健,又皮实爱笑,现下养得白胖可爱,祖母那关便好过了些。
后屋小道上走过来个六七岁的女孩,背后的背篓快跟她一样高,篓中装满了草,一步一步往九婶家后门口来。
她一路都埋着头,快要走到门口时抬头看见了容朝华,惊得站在那里。
阿大从门中出来,他先是看了朝华一眼,跟着才把妹妹拉到门边,替她卸下草篓,又从怀里掏出那块包着糕点的干净布帕子。
“给,快吃,她今天是不是又没给你饭吃?”
朝华眉梢微抬,眼见门内甘棠芸苓正要出来,她轻轻摇了摇头。
小女孩饿得直咽唾沫,千层糕的甜香味儿不住往鼻中钻,但她还是先问:“哥哥吃了没有?我不饿,我早上起来喝了菜粥的。”
这会儿午时都过了。
“就算有你的份,到你嘴里能有几粒米?”阿大让妹妹看他的肚子,“你看我,我饱着呢,九叔公家里不饿饭,这个你赶紧吃了。”
然后又掏出两个山芋:“这个也是你的,我埋在灶里,烤得可甜了。”
女孩看哥哥的肚子虽不凸,但也不是瘪的,还是撕下千层糕上的那一层最香甜的,分了一半给哥哥,自己吃剩下的一半。
两人都尝了糕,才又分地瓜。
小女孩儿吃着地瓜说:“昨天爹回来了,她……她打了酒,爹答应了,等你一回去,就送你到镇上当长工。”
一边说一边吧哒吧哒的掉眼泪,去当长工三年五年回不来。
“这会儿还要我割草喂鸡烧火做饭,等弟弟们再大两岁,就把我送到临村去当童养媳。”女孩并没有哭,又吃了一口热山芋,“当童养媳,是不是比在家里好?”
甘棠芸苓提茶水出来,芸苓听见这句,鼻子一酸就要掉泪。
朝华看的差不多了,喊了一声:“阿大。”
阿大飞快跑过来:“三姑娘。”
朝华问他:“你想求什么?”
阿大的脸涨得通红,眼见朝华面上并无厌恶之色,他才提气开口:“三姑娘,我能不能跟去府里?卖给府里当小厮也好,当长随也成,我什么都能干!”
“为什么求我?”
“我知道三姑娘心善,三姑娘上回来相人的时候,相了刘嫂子的儿子,但您说刘嫂一家只是暂时过不去难关,不至骨肉分离,给了他们十两银子治病。”
朝华略想了想,才想起来,那天相人时屋里哭成一团。
那个孩子倒是大眼玲珑,看着就讨人喜欢,但他紧紧搂着他娘的脖子,哭得伤心极了,口里不住叫:“娘!娘!”
他娘也跟着落泪,抚孩子的脑袋:“你去了天天都能吃肉吃糖。”
母亲身上补丁叠着补丁,孩子身上的小褂子只在腋下手肘处打着补丁,显是很珍爱这个孩子的。
九婶说这家的男人在船上做活伤了腰,躺在床上起不来,年关都难过。春耕的种子,蚕月的蚕籽更没着落。
朝华眼见屋中骨肉分离的场面,对九婶道:“这一个就算了,劳她来一回,给她包十两银子。”
不能为着护她的母亲,就把这个孩子带离他母亲身边。
这会儿刘嫂子家正养蚕,过了蚕月一家便能撑过去,刘嫂子见天的在村里夸容府三姑娘是观音娘娘身边的龙女化身。
朝华听了,冲着阿大微一点头:“好,咱们先不说府中选人不用容氏族人的规矩。”
往上数几代,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宗,岂能买来当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