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番外(195)
“那我就押黄罢。”
听见这句,太监依旧满面是笑,接过裴忌手中的玉璜,又一溜小跑着去回话。
因裴忌在御桥上不进暖阁,身侧很快就摆上暖炉小桌,桌上还热着一壶牛乳子茶。
暖阁里时不时就送一碟子点心过来,送点心的太监宫人道:“公主吃着奶卷子说好,给贵人送一碟来。”
“公主说果馅饽饽好,给贵人送一碟来。”
很快一张小桌叠满了,太监再送点心来时,又搬了张桌子来。
不论是乳茶还是点心,裴忌都一口未动,冰面上唯一那抹亮色不见了,实在有些百无聊赖。
红队虽是必赢,但黄队也不能轻易输了,各自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一分一分咬得很紧,暖阁四周时不时就传出几声惊呼声。
自下午比到傍晚,将要落日,两队才分出了胜负来,红队得胜,一排数十人滑到暖阁前行礼谢恩。
护卫也问:“主子,要不要回?”
冰天雪地里坐久了骨寒。
裴忌刚要示意护卫抬动轮椅,就见西海远处的冰面上滑过来人影,明明衣着并不醒目,他又是一眼将她认出。
这回她不再疾滑,只是驾着冰车在冰面上慢悠悠穿行。
时不时还停下滑杆,仰头望向御桥。
裴忌先是怔住,跟着想起容朝华根本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更不会隔这么远看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护卫道:“主子,那是容三姑娘。”
裴忌终于开口:“我知道。”
护卫又道:“方才属下查了查,查到沈聿跟容三姑娘退亲了。”
裴忌闻言旋即皱眉:“退亲?”
“是。”
“因何退亲?”裴忌追问。
护卫摇了摇头:“只查到省闱放榜之后,沈聿写了退亲文书。”
“容家就点头了?”裴忌怒气横生,“凭他一个解元还未京闱殿试就敢悔容家的婚?”怎么容家人是死绝了么?由他一个书生欺负到头上?
还有容朝华,她不是眼光很准么?怎么选了这么个白眼狼负心汉?
桥下的冰面上,朝华停住冰车,手搭在额上,仰头望着御桥后的冰面落日。
第95章 委屈
华枝春/怀愫
落日晖静, 丹霞漫天。
朝华在冰面上张目眺望夕阳,只觉万籁声寂, 明明身边无数人穿着冰刀滑擦而过,却好似只有她一人。
御桥上的护卫背光矗立,人如黑点与桥栏桥柱浑然一体,她半点也没察觉到御桥顶上正有个“黑点”在看着她。
朝华扶杆站着,没披斗蓬也没戴风帽,如墨长发结成辫子垂在腰间,一身狐白锦裘裹至颈项。
她面颊耳朵全露在冷冽空气中, 冻得微微泛红, 紫红色的霞光染在面上, 似白芍染就一抹胭色。
裴忌胸中怒意还在翻涌。
容家到上一代时已无爵位可承继, 势力确实不比当年, 可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一个无根无基的解元敢悔容家的亲事, 容家若要真想收拾他, 有的是法子。
怎会任由容朝华受此折辱?
是因她父亲没有官职,要靠家族供养?还是因为她母亲连年生病,所以才没人给她作主?
在发怒的那一息间, 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替容朝华收拾那个负心汉。光是收拾负心汉还不够, 家族不肯张翅庇佑她, 她往后又该如何?
裴忌越想越远, 倏尔知觉。
他为何要这样生气?
她帮过他, 他已经回了礼。
她有所求, 他也帮了她的忙。
裴忌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 自晓事起便从太后的身上学会了追根溯源。
人害怕是因为什么, 愤怒又是因为什么?只要知晓因由,这些情绪就能消解, 就能战胜。
在余杭时,他以为是针诀是回礼,后来又以为依她所求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直到此时此刻,他端坐在御桥上,听说她精心挑选的未婚夫婿在中解元之后退了亲,顷刻胸中怒火横生。
而他甚至还未从她眼中窥到一丝郁色。
她目光落在天边,眼中不仅没有郁色,眸中还有些微的笑意正在闪动。
裴忌望见她目中的笑意,心口怒火波平雪消。
护卫继续禀报道:“容家举家进京,容三姑娘是与她母亲一同住在母家的。”
殷家提前买下了宅院,还在上京几家老字号中替容三姑娘打头面做衣裳,又安排了车马玩乐等等杂事,想方设法的在哄着外甥女开心。
裴忌听在耳中,觉得殷家倒还像个样子。
他转动轮椅向前一步,本来隐在御桥汉白石的栏杆后,这会儿显露半身,隔却数十步望着她。
冻玉似的冰面被余霞映得一片深红浅紫,朝华驾着冰车,仿佛行在锦霞之间。
她当是头回滑冰车,这么个不惜余力的滑法,都不用等明天,今天晚上必要手臂酸麻。
护卫一直站在裴忌身侧,久久都等不到主子的命令,于是他时不时用余光扫主子一眼。
看到第三眼时,裴忌张口:“有何事?”
护卫挺直身体,目不斜视,诚实回道:“在等主子的吩咐细查容三姑娘与沈聿退亲一事。”
裴忌声音平淡:“既然知道,去办便是。”
分明已经察觉了自己的怒意,可这怒意不但没有消解,甚而……越想越怒,越想越觉得她受了委屈。
这种感情既陌生,又心惊。
裴忌的胳膊搁在轮椅扶手上,腿上盖着轻裘,坐在御桥桥顶,一直等到天际夕阳将尽,一直等她调转冰车滑回去。
等那狐白锦裘的身影远远消失在冰面上,他这才略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