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番外(150)
萧愔愔大喜,可喜完她又道:“我爷爷不会肯的,他要是早知道你才是东家,只怕都不肯落脚呢。”
朝华笑了:“萧大夫是签了契的,再说,他难道过的不舒心?”
纪管事常年跑茶丝生意,这种小契上怎么会不留个口子?
萧老大夫要是想走,得提前一个月说,还要等到主家找到下一位坐馆大夫才能走。不然,他得按月赔付。
这一条是用来防小人的,要是真因急事或身子不适要走,那没甚可说,东家还会多给一个月的诊金,再派条船送他回乡去。
契约是来硬的,还给他预备了软的。
一月五两的诊金不算很丰厚,但萧老大夫的屋子有人清扫,每季四身新衣,衣裳也有人浆洗。
一日三餐都有时鲜菜蔬瓜果,还给他添了一个小药僮贴身侍候着。
这个时节他屋中有冰盆,冰盆上湃着鲜菱嫩藕,壶中泡着清茶香片,连他爱吃甜食都没怠慢,每天桌上都有新鲜糕饼。
萧老大夫一知道东主是个跟他孙女一般大的小姑娘家时,大皱眉头,他哪能听这么个小姑娘的话!
他想好了干完半年就走,没想到日子越过越舒坦,已经连着好些日子没再念叨过要走的话了。
萧愔愔初来觉得这儿很不错,她可不想走,真回到乡下去她眼前就只有嫁人一条路可走了,她巴不得爷爷能在这里呆久些!
以前只觉得容东家人好,年纪与她一般大,当东家当得这样和善。
听到这一句,萧愔愔倏地明白过来,哪里是容东家人好,她是故意的!
萧愔愔那个劲头又来了,直白问道:“东家,你看着跟我差不多年纪罢?”
朝华翻过一页药案,答她:“我八月过十七岁生日。”
“那咱们俩一边大啊!”萧愔愔啧啧,明明是跟她年岁相仿的姑娘,看模样还是宅院里长大的,办事竟这么老道。
朝华知道她不愿意走,也知道她是真心喜欢学医,每天都背着她爷爷,偷偷钻研医理。
问她:“怎么样?想好了么,诊银三两。”又细数福祉,“大节里的节令钱,端阳粽子,中秋月饼,还有一季衣裳……”
递上雇佣契约,萧愔愔大笔一挥,签上了大名按上手印,从此她也是一个月能赚三两银子的人了!
萧愔愔徐徐吐出口气来:“我可得到菩萨跟前烧个香,祝你这医馆能长长久久的开下去!”
朝华只笑不语,还真给萧姑娘补上夏裳,跟她穿的模样制式都一样,还给萧姑娘也备上了佩囊。
两人几乎每天都在一块,跟在萧老大夫的身后,给几位病人望诊。
时机差不多时,朝华拿出这十多年来母亲的医案。
厚厚几摞,每一任大夫的诊断和用药,都详细记录在案。萧大夫一看就明白了,这间医馆是为了这个病人开的。
初时换了好些大夫,看日期几乎是隔几日就请一位。
有太医,有道医,有城中颇具名望的坐馆大夫,还有两回把他们请到一起,看诊开方。
萧老大夫年纪大了,眼睛也发花,凑得极近才能清楚上面的字迹,朝华适时递上个木盒,木盒中装着一柄玉柄嵌水晶透镜。
萧老大夫光是看这些医案,就从早到晚花了整整五日。
他一边看,一边提出来几句,朝华坐在一边记录。
看完他整个人头晕目眩,躺在小竹榻上让药僮给他打扇子,绞冰巾贴在额头上,用萧愔愔的话说:“爷爷的脑子都快烧起来了。”
萧老大夫从鼻孔里喷了口气:“这些我都有数了,病妇之前的病案呢?”
“之前的?”朝华捏着笔,她身前铺着纸,手边还垫了软帕。因天气闷热,写字时掌心不住出汗,时不时就得用手帕擦一擦笔管。
屋外蝉鸣声喑,大开着窗户也一丝风都无。
已经这样闷窒,偏偏云底如墨,天光暗淡。
朝华须得点起灯烛,才能记下萧老大夫说的话。
坐在灯边如坐在汤釜边,不动也汗湿薄衫,萧老大夫刚躺下去片刻,就觉竹簟藤床被汗水浸热了,他道:“发病之前的医案,若能找到,两三年内都要。”
朝华笔尖一顿。
“这些都表症,表症之前的那些,才是里症所在,就比如这天儿罢,”萧老大夫指指窗外天空,又指指庭中养着荷花的水缸,“再比如这缸。”
初伏日,天气着实太热,连水缸里的莲花都被晒得没半丝精神。
“人心就……就好比如这缸罢,积郁太深,自然就……”他话音未落,天空先是闪过几线光,将原本晦暗不明的屋子照得雪亮,跟着“轰隆”一声炸雷。
跟着天就跟豁了个口子似的,大雨倾盆而下。
水缸很快就被雨灌满,不住往外溢水。
“就会这样嘛!”萧老大夫每每这时,总会带点蜀地口音,这种天该吃凉拌辣菜,他吩咐药僮,“去问问有没有猪头肉,多搁辣子!”
朝华记在心里,用绢帕拭了拭额上不住滚落的汗珠,收起医匣箱子,撑伞离开药舍:“我去看看病人。”
好容易下一场雨,可没添半分清凉意,溽雨蒸风,衣裳被雨气浸过湿氤氤贴在身上。
甘棠还想替朝华打伞,朝华摆手,快步走到小院中,几步路裙角就全湿透了。
芸娘跟三丫正坐在廊下看雨,陈婆子在摘药。
牛二嫂刚才撑着腰在骂天,此时得意洋洋着芸娘说:“你瞧,我把天给骂破了!”
只有哑娘还是缩在屋中,轻易不肯出来,这会儿她把窗户开了浅浅一道缝,手从窗中里出来接雨水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