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番外(136)
远处锣鼓阵阵,此间却是两里开外就已经设下仪仗,不许游人靠近。
明明是皇家排场,接引的人却偏偏作道姑打扮,事出有异,谁也不敢接耳议论。
道姑上前来引路时,女眷们都低下头,就像芸苓说的,装鹌鹑。
不止是接引人身着道袍,船上所有人都穿着道袍,容家姐妹规规矩矩站着,全把自己当作木胎。
落座,奉茶。
桌上食盒精巧,除了端阳节要吃的五毒菜,点心粽子看上去都是内造的。还有嫩荷叶托着菱角雪藕,虽摆设考究,却无人去动。
上前来给容老太太奉茶的是年老坤道,看见容老太太时恍惚了片刻,笑了笑:“容夫人可还记得我?”
容老太太平日里精神矍铄,今天却拄起了一根雕花木杖,走路时腰背也比原来低了两分,看见老坤道时,她怔了片刻才道:“是……”
老坤道笑了笑:“一别经年,容夫人不记得我也寻常。”
容老太太双手执礼:“我记得女仙人俗家的名字,只是如今仙人归了道门,便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她这么一说,老坤道脸上的笑意倒真了一分,望着容老太太点了点头,便又退到锦帘后去。
这船上,除了人都穿着素面道袍外,余下锦帐珠围,雕栏画屏,处处都透着富贵奢华气象。
容老太太与那位老坤道说过话之后,舱中又是寂静无声。
来的官宦世家女子,不论平日里是活泼烂漫还是灵巧俏皮,此时个个都规行矩步,坐姿仪态仿佛一个师傅教导出来的,端正坐了半张椅子,低垂螓首。
舱中也有奏乐,奏的却不是寻常雅乐,而是道音。
道筒、竹琴、笏板、洞箫一响,诸人不像是来赴宴的,反倒像是来参加法会的。
余世娟坐在离朝华不远处的玫瑰椅上,偶尔目光一碰,又低下去。
所有人都在等着紫宸观观主出现,接连奏了三首道音奏,帘子终于动了。
几个容色秀美的年轻道姑将纱帐一层一层挑起,从里面走出个紫纱道袍,头戴玉冠的女道士。
她扫过众人,无人敢抬头与她目光相交。
众人像商量好了一样,齐齐立起身来下拜,口中称呼的却是:“拜见观主。”
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
行礼的时候明白,称呼的时候糊涂。
朝华跪在大伯母身后,她的身后是令舒、永秀。令惜实在年幼,衣裳虽做了,最后还是没让她来。
果然,这些引宾的道姑和观中执事也没人指出容家少了个女孩子。
“我如今身份,哪受得了如此大礼。”女道说完,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众人缓缓起身落座,楚氏上前半步,扶起了容老太太。
观主在看见容老太太行动不便时,还语带观切垂问出声:“我记得,容夫人四十岁上还能打马。”
容老太太笑:“观主说笑了,四十岁已经是快三十年前了,如今这个年纪,我的腿脚已经算是好的了。”
一句三十年前,说得女道目光微茫,看着座中或相熟或不相熟的人,有些还能看出些年轻时的模样来,有些当面都不相识了。
她脸上神色变了几变,倏地眉目乖张起来,目光滑过年轻女孩们的脸。
停在朝华的身上。
“容夫人,你这个孙女,生得可真好啊。”
朝华垂眉不动。
容老太太强笑出声:“她们年轻面嫩,从小又长在余杭,没见过什么世面……”
只听上首那人道:“我没说别的,就最大的那个生得好,叫她走上前来,让我瞧瞧。”
容老太太手在大袖中一紧,脸上依旧笑着,回身看向朝华:“这是如今家里排行最长,朝华,你上前来,拜见观主。”
朝华已经觉出观主目光有异,但她不知为何,听祖母的话站起身来,走到近前。
伏身下拜:“民女容朝华,拜见观主。”
第66章 婚书
华枝春/怀愫
朝华着锦服, 梳高髻,下拜时身姿规整, 意态庄严。
除了发间五毒金簪须翅微颤外,一举一动都与座中的世家女孩们别无二致,就像是拿标尺比划着量出来的。
容貌生得再美,此时也显得呆板无神。
祖母既想让她无趣,她就无趣。
这番模样应当是座上的紫宸观观主最为厌恶的,可她却偏偏饶有兴味,自上到下打量起朝华来。
先看朝华, 又看向座中别的年轻女孩。
越看面上神色越是难辩喜怒, 先还口角噙笑, 转瞬就又冷“哼”出声。
不论座上的人如何出声, 朝华都跪的很定, 她自知仪态绝没错处, 但贵人想治罪, 最容易的就是“失仪”。
“失仪”其实就是言行举止不讨贵人的欢心而已,故此在座受邀的人家都只敢把女儿往无趣里妆扮,而不敢扮丑。
观主不开口, 无人敢说话。
画舫缓缓驶入内湖, 湖上温风如酒, 波纹如绫。
虽是白日, 船头船尾那数挂明角珠灯也尽数点起, 白日之中灿如星月。
端阳正日, 湖上大舫小舟往来如梭, 岸无留船, 肆无留酿。
堤上湖上的游人俱都张目翘首看向湖中大舫,初看光晕五彩, 煞是好看。望得久了,便觉眼花目眩,转首掩目。
还有人奇声问:“怎么这画舫上的全是道姑?”
舫中静寂一瞬,观主终于开口:“这么个打扮?是故意穿给我看的?”
座中老命妇们人人互望。
容老太太对面坐着的是楚家的老夫人,两家亲上加亲,此时自然要出言相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