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婚契(24)
她缩了缩肩,不敢说话了,连哭也不敢了。
年幼时不懂事,纪云栀却时时记得要养好身体——等她病好了,可以走远路,阿娘就会来接她了。
姨奶奶说她瘦小,告诉她好好吃饭才能养好身体,于是她听话地每天大口吃饭,甚至养出了比别人都大的胃口。
她果真将身体养得健健康康,每年冬天陆家姑娘们陆续头疼脑热时,她总是气色红润,很少染上风寒。
她能走很远很远的路了,她等了又等,等了十一年,也没等到阿娘接她回家。
她不等了。
陆玹刚要躺下,便听见纪云栀小声地啜涕。在一片黑暗里,他微眯了眼去细瞧,看见纪云栀湿黏的眼睫,湿漉的眼角。
他伸手,指腹覆上纪云栀的眼角,轻抹她的泪。
纪云栀迷茫地睁开眼睛,一双噙着泪的杏眸发蔫地望着陆玹,好似没把他认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做噩梦了?”陆玹问。
纪云栀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迷糊醒来,她轻轻点头,呢喃:“好像是……不记得了……”
她声音软软的,呓语般。
她没有说谎,她隐约记得自己梦里好难受,却记不清梦的内容了。
陆玹看着纪云栀浸了一汪柔波的杏眸,抵在她眼角的指腹轻轻下移,抚过她的脸颊,指下凝脂光滑细腻,带着一点温。
陆玹的视线跟着自己的指腹,逐渐下移。他的指腹滑过纪云栀的脸颊,落在她的唇角,轻轻一挪,抚过她微湿的柔唇。
然后他俯身逼近,去尝。
一片昏暗中,看着陆玹逐渐靠近,纪云栀心里一慌,偏过脸去,躲开了。
躲开之后,纪云栀愣住,彻底清醒过来。她干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躲开?
陆玹看着纪云栀不停颤动的眼睫,他伸手,将她鬓间被眼泪沾湿的一缕发挑开。
“快丑时了,睡吧。”陆玹声线沉稳,一如往昔,听不出情绪。
纪云栀心口怦怦跳着。她微微张开嘴,想要回一句什么话,可是脑子里空空,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该躲开的——她在心里一遍遍自责。好似做错了事,她眉头紧皱,又急又愁。
她思量着如何挽救,却身子僵着,什么都做不了。后来她听见陆玹睡去,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快天亮时,纪云栀才睡着。而等她醒来时,陆玹早就起身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对陆玹来说是近几年里难得的清闲。只是他闲不住,一大早去了书房。
不多时,陆源寻来。
陆源冥思苦想了一整夜,还是决定来找陆玹,详细解释倩云阁的事情。
若不提苏氏,便是不诚实的有所隐瞒。陆源只能实话实话,是苏氏故意陷害,造出他与纪云栀在倩云阁私会的假象。
至于苏氏这么做的目的,陆源没有说,他不敢说,不想再把陆柯牵扯进来。
陆源真诚坦白一切,最后立誓般:“二嫂当时在整理斗篷,只是斗篷。我绝对没有看见不该看见的!”
陆玹面无表情地听他讲完,随手抓起书案上的册子,扔给陆源。“你的课业,给你改了些。拿回去看。”
陆源赶忙接过来,仔细去瞧二哥的表情。
“你若闲着无事回去多读读书。”陆玹已经移开了视线,不打算再理会他。
陆源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小心眼了。二哥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哪会在意这些小事情?二哥是真正的英豪,纵使不喜欢纪云栀,也不会苛待她半分。陆源无奈地笑了,笑自己的狭隘。
纪云栀犹豫了很久,才硬着头皮去书房寻陆玹。
她与陆玹已经成亲了,她从不求恩恩爱爱,但至少要相敬如宾客客气气,这未来的日子才能更顺畅。
纪云栀来示好,思来想去,打算来给陆玹研磨,这也算是一件雅事吧?
她轻叩门,“二爷?”
“进来。”
纪云栀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入眼是无数书籍。她小时候曾有次经过,站在门口看见里面望不到头的书,吓得快步走开。
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进陆玹的书房。这里和她小
时候的印象一样,一座座书架摆着密密麻麻的书。
可是书案后,并不见陆玹的身影。
纪云栀迈进里间,里间也摆满了书。
陆玹正在窗下的暖榻上,阅着一卷书。
陆玹抬眼,看向她。
无墨可研,纪云栀脑子里空白了一息,才开口:“我可以读这里的书吗?”
陆玹点头,道:“书房里没有军事公务,只有书籍,你随时都可以过来。”
纪云栀转身,走向最近的一个书架,随手拿了一卷书。她迟疑地将书翻开,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脑子里乱乱的。
陆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局促模样,道:“过来看吧。榻上暖和。”
纪云栀听话地走过去。
陆玹替她拿了个软枕,放在他身边。纪云栀褪了鞋子,爬上榻去,挨近他。她将微僵的脊背靠在软枕上,再扯了扯裙子去遮自己的脚,最后才一本正经地拿起书。
纪云栀看着书册上乱七八糟的图形,有点懵。她迅速地前翻了翻,才发现自己拿了一卷修坝的书册。
陆玹瞥了一眼,问:“对这个感兴趣?”
纪云栀非常诚实:“看不太懂……”
她又赶忙补一句:“但是有一点兴趣。”
“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纪云栀轻“嗯”了一声,拧着眉,十分认真地去读书上晦涩的内容。
屋内炭火烧得很足,一室温暖。
明明都是认识的文字,组合起来怎么就看不懂了呢?纪云栀的眉头越皱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