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系列2《养小鬼》+番外(51)
日子平静地过了十年,在他十岁生日的那一天,他小小贫穷的家中忽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那时刚从林子里回来,手里还提着只才抓的野鸡。他母亲近来感了风寒,卧床不起,他打算熬锅鸡汤给母亲好好补养身体,回到家,却看到母亲披衣在堂屋里坐着,对面立着两个凶神恶煞锦衣华服的人。
他不知道那两人是谁,但直觉他们要对他母子不利,将野鸡丢在地上就要去保护他母亲,谁知他母亲却慌得将他拼命往外推,口里直说:“去去去,回你自己家去,别上这捣乱!”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当时就明白了他母亲话里的意思,匆匆地就跑出家去,到附近的山头蹲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他母亲来喊他回家。
那晚,他母亲勉强只喝了几口鸡汤,那晚,他母亲翻来覆去整晚没睡着觉。第二天早上,他母亲苍白着脸色,一遍一遍摸着他的头发对他说:“小文,我们恐怕要搬走了,娘央人叫了驴车,今晚就动身。”他似懂非懂地点了头,想着今天做完活要提前回来收拾衣物,但当他下午赶回家的时候,却只看到母亲静静躺在床上,脸上盖着白布。昨日见过的两人中年长的那个走过来,蹲下身,貌似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文才,你娘去了,爹以前没照顾好你们,现在,跟爹回家好不好?”
他看着床上僵硬的母亲死死握着的拳头,再看看面前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孔,丝毫没有迟疑地乖巧点头:“嗯,文才要跟爹爹回家。”小孩子的声音又软又糯,甜得令面前那张脸都不由露出了笑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死死握着的拳头里,指甲抠进了肉中,火辣辣的一片疼痛。
马家独子马文才衣锦还乡!
他凭着十岁的年纪,漂亮的脸蛋和时而天真时而得体的谈吐在路上便弄清了来龙去脉。原来当年买通算命先生的是他二娘,心狠手辣只为争当家主母之位,谁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她一生只得一女且天生有疾,心智永远停留在八岁大小,其余妻妾不知为何亦再无所出。马老爷马天凌无计可施,寻思要将长子接回,遭二房反对,不意牵扯出当年之事,方知自己遭受蒙骗,一怒之下,乱棍打了妾室教训,如今来接长子返家。
小小的马文才心中冷笑,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马家豪富,大少爷回府自当倾尽心力照料,锦衣华服,高屋华栋,一切一切都挑最好的奉上,然而马家虽大,却无伙伴作陪,更无慈母相伴,便连头顶屋瓦亦不知何时倾塌。二娘虽失势,却依旧留在府中,每次见他必是阴狠的一张笑脸,还有那些婆姨妾室,堂亲表亲,手下亲随,个个打着争权夺位的主意,他便是暗流漩涡中最中心那一点,尤其是马天凌对外表现出对他的青睐有加后。
他小小年纪,孤身一人,身边绝无一人可靠,谁也不能信,谁也不敢信。有人来讨好他,他表面上要伪作天真,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戒备,随时随地像一只惊弓之鸟。他原本以为自己够聪明,读得书,写一手好字,识时务,过去在村里常被人夸是神童,等到周旋在这里里外外的重重漩涡之中,才知道他那些少得可怜的戒备与经验,在这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几乎不值一提。
他回家四年后,马天凌要趁家族祭祀大典让他认祖归宗,里里外外皆是鼓掌叫好,喜庆热闹之下却暗潮涌动。过去只说是暂住,毕竟是赶出去的儿子,生母也已经过世,要说他是野种也未尝不可,如今不仅要认祖归宗,还要趁祭祀大典昭告祖宗,算是明着认了他的长子身份,这家大业大的马家,将来怕就有可能是他马文才的。一时之间,他那小小的院落几乎叫人踏平了门槛,有多少来巴结投靠的,就有多少打着恭喜的幌子来行算计之实的。流言蜚语满天起,说他母亲和别人生了他,又或者再说他身世不祥,连生母都克死的,种种件件,都欲置他于死地。
他心内冷笑,面上还要做出和善无辜的样子来,十四岁的孩童,睁着天真的大眼睛,装出一副稀里糊涂不懂事的样子,吃些小亏,动不动就红了眼眶,他太知道利用自己格外漂亮的相貌来掩饰自己的野心和心机,放松敌人对自己的戒心,他忍耐,他装傻,他试着一点一点积蓄自己的力量,培养自己的亲信,筑起诛杀他人的网,可他不知道自己的一切所为都被看在一双冷漠阴戾的眼中。
随着认祖时日的迫近,环绕着他而起的风波愈发明显和巨大,他每走一步都需小心再小心,生怕说错一句话就会着了他人的道,被打得再也翻不了身。在这两年里,他已经慢慢解决掉了一些外围的人,培植了两三个自己的亲信,但是这样微薄的力量距离他想要杀掉马天凌的目标还远远不够!
远远不够!太不够了!那个总是一脸慈父样子的人,他的手上沾着他母亲的鲜血,每次对着他撒娇,他都要花费多少的力量来压制自己想要生吃其肉的冲动!就是因为他,他的母亲死在遥远的北国他乡,临死还不得回归祖坟,只能匆匆葬在乡野之地,而他甚至不被允许回去祭扫他的生母。就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在他认祖归宗前一个月,他忽然收到他正在南方送生意的父亲的消息,要他负责押送一批货物去邻市交割。那只是一批普通的货物而已,路程不远不近,接收的商家也是平时合作惯了的,虽然这次交割货物的时间略早了点,吩咐也只有一封信而已,他想了半天,怎么也琢磨不出哪里有问题,因此点齐了货物,又叫了平日护送的队伍,便带着亲信出了发。他没有想到自己千算万算会被这样简单的诡计陷害,或者因为即将认祖归宗的认知令他太过兴奋,从而失去了该有的戒备,或者是对自己日渐增长的力量有了过分的自信,他在半途遭遇劫匪,整支队伍都被打散,货物也被抢走。他赔了两个亲信,自个挨了枪子,差点送命,九死一生才逃回了马家。到了家中,尚未来得及申诉,就被他父亲当堂赏了一顿家法,不闻不问地丢进柴房。也是他命硬,挨了十几天,还是没死成,竟然渐渐地也好起来。他是在那个时候才听说,他送出去的那匹货物中夹带着上头托付他父亲保管的一件重要东西,而现在这件东西丢失了。在他回来之前,有人传言他是挟带货物逃走了,可以想象,如果他不是有命回来,这笔账就要算到他头上,而现在就算他回来了,他依然免不了被问责,他知道的,与他父亲的命和马家的基业相比,其他人根本不值得一提。但是他不明白,明明自己亲自点算过的货物怎么莫名其妙就被调了包,然后他想起了被杀的一个亲信,那是最早跟随他的一个年轻人,祖籍也在北方,现在回想起来,也只有他曾经也经手过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