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乾吟困难地伸出手，制止了东方昊的举动：“不用叫了，我……我已经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太医！太医！”

“不要叫！”东方乾吟的脸色白得惊人，就连那双一向有神的双眼也因为病魔加诸的痛楚而黯淡了神色，却还有那把声音依然固执地坚定，就像他的主人一般。

“为一个死囚屡次传召太医，不……象话！”

“你不是死囚，你不该是死囚！”东方昊低声咆哮，“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难道就应该为你带来如今的下场？！”

脸色刹那转变，东方乾吟的苍白手指紧紧扭绞住金线飞龙锦缎衣：“谁？是谁告诉你的？李文城？”

“与他无关。”东方昊的声音切切，“我早就疑心，找人调查，‘无归陵’之战后更是确定无疑。东方，你根本一直都在帮我！”

的确，东方乾吟一直都在帮他！

光兴五年，先帝驾崩，雷太后一族迫杀其他皇子，是他冒着危险，潜入宫中，救走了差点丧命的东方昊，带回琼州，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身份；兴泰元年，有人告密东方昊出现在琼州，又是他表面安排东方昊下狱，暗地却找人假借杀害之名将他带出雷氏一族监视网，通过李文城引渡到北疆外；兴泰十年，还是他安插眼线破坏雷致远讨敌进程，逼他铤而走险，成功迫其革职后又落下陷阱，顺利解决雷致远，进而收拢雷氏权势范围；兴泰十一年春的“无归陵”之战，依然是他，在最后一刻收手，给了东方昊绝地反击的机会；而这十多年间，每一天，每一日，他都巧妙利用各种人际关系，一点一滴聚合朝中一盘散沙似的各方力量，与雷氏一族相庭抗衡，避免朝政完全落入雷氏之手，山河败坏……

十五年每时每刻的努力，换来东方昊还朝一条康庄大道，却让自己落下一身病痛！

“你原就是条幼龙，只可惜时乖运蹇，困于浅滩，但是终有一日，你定能重回天庭，呼风唤雨，而到了那一日，我便会……便会是那第一个向你俯首称臣，不惜一切代价为你铺平天庭之路的人。”

“你已经为我铺平了前进道路上的每一块砖……”

“不，还缺一块，最后的一块砖。”东方乾吟苦笑，“那块砖，就是我。逼死仁帝，十多年来‘挟天子’把持朝政，必须要有一个承担起责任的人。”

“雷氏一族已经诛灭！”

“不够，那还远远不够！”东方乾吟平静抬起头来，望着那张曾经稚嫩，如今却已光芒四射到让人无法直视的脸孔，“只有雍王死，旧王朝才算真正灭亡，那些人才会收起狼子野心，乖乖地俯首称臣，雍王……咳咳……东方乾吟，不能不死！”

“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在刑场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替换！”东方昊痛声道。

东方乾吟只是伸出手，紧紧抓住东方昊。那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几乎让人以为他会这么就消失，消失到白色的月光中，不见。

“我的病，你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在那之前，行刑的那一天来临之前，我要撑下去。”他轻声却坚定地道，“将我列出的那些人全部叫到场，让他们好好地看旧朝最风光的雍王走完他的最后一程，一定要全部都到场，一个都不能漏！”

“东方……”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死一般的静默，只有东方乾吟费力的呼吸声。月光静静地从铁窗外洒进，不管在什么地方，月光总是一样的照耀的，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天牢……

东方昊最后，轻微地点了点头。

东方乾吟终于放开手，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长出了一口气：“天气，好像一下子变得冷起来了。”

他的语调懒懒地，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生气。

东方昊更搂紧他一些，淡淡地说：“我听司天监说，今日子时可能下雪。”

“雪？”东方乾吟半闭的眸睁开来，放出兴奋的光彩，“我想去看雪！早年戍边的时候，常常能看到千里冰封的雪景，还有那一年，那一年的……雪……”

说着说着，声音又开始恹恹。

东方昊腾出一只手，脱下身上貂皮披风，围到东方乾吟身上。

“你……你做什么？”

“带你去看雪。”

“我是……是死囚……”

“没有人会看到。”东方昊轻轻地，轻轻地，像对待易碎的宝物一般将东方乾吟抱起来，“他们都睡了，只有我们俩，我带你去看雪。”

“只有我们俩……”东方乾吟重复了一遍，随后，像个孩子似的，无邪笑了。

第9章 千秋色

千秋功绩，但遂君意尔。

兴继二年冬，雍王东方乾吟以阴谋叛国，篡位弑君罪名处以斩邢。

那一日，宫中大开盛筵，王孙贵族，中央官员，除有公务调度在外的，均告列席。席间，凛帝谈笑风生，觥筹交错中兵不血刃，瓦解数个拥兵自重亲王兵权，此后，一批存有异心的旧臣纷纷告老还乡，祈天朝的朝基始渐稳固起来。

兴继三年夏，湖广地区遇特大水灾，凛帝御驾亲至。两月间，与民同食同住，同劳同息，博得“布衣天子”美名。

兴继三年秋，凛帝颁“均田减税法”、“徭役法”等诸多法令，拉开了“兴继改革”的序幕，几年时间内，均农田，减赋税，裁冗军，去冗官，祈天朝一时之内四野生平，民众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兴继五年春，凛帝御驾亲征南疆，一举扫平花嘛子、乌瑞突等多个扰边小国，进一步巩固了边关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