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色(5)
左腕在不断发烫,眼皮却就这样渐次沉重,黑暗潮水般再度包围过来。忽明忽灭的火把,照着一柄明晃晃的兵刃。
惊鸿一瞥中,是纹着古怪花样的人举起手中的刀,向怀中男子的背心狠狠地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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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主。”
走出洞穴,祈铸花了几秒适应外面的光线。不必担心这一瞬的懈怠会威胁到他的安危,拓跋鸿飞会替他处理完一切。
再睁开眼,果然看到几个部下正在打扫战场,一地的血红预示着之前的争斗有多么残酷。
“兀术部落的人?”
“一个都没剩。”
祈铸点点头,又问:“我方损失多少?”
“三去其一。”
“很好。”
祈铸抬手,让拓跋鸿飞看到他手里的白骨剑身。蜿蜒的赤色花纹,刚刚饱蘸了守剑人的血肉。
“暂时替我保管。”
拓跋鸿飞不敢接:“这么贵重的剑,属下怕……”
祈铸将剑放到他手里:“只是暂时保管,回头就找你要回来。”
走出几步,想到什么,又转回来问:“珠儿呢?”
“属下刚才已经打发公主回去了,祈主是否需要……”
祈铸伸手制止拓跋鸿飞再说下去:“不需要。”
“是。”
“还有,以后对外叫我祈将军就可以。”
“是,祈将军。”
一直走到一汪泉水边,四下环顾无人,祈铸方才解下衣裳,对着泉水,察看背心伤势。
被北漠风霜锤炼的体魄虽然强壮而健美,其上却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各种伤痕,旧伤叠着新伤,新伤上又叠着刚受的伤,其中最骇人的是那条横跨大半个背部,狰狞可怕的旧日刀疤。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死的那一个就是他,如果不是看到“他”的存在。
保管“唳骨剑”的兀术部落能够使用香料麻痹人的神经,使人产生幻觉,进而杀害对方。他却一路毫不费力地斩杀了所谓的珠儿、几个熟稔的部下,甚至是追随他多年,曾经舍命相救他的拓跋鸿飞,直到几乎死在那段过去的记忆里。
下意识地又去抬手看左手腕那块明黄布料,连同背部的那条丑陋伤疤,那个人留给他的临别之礼。他很不明白,为什么在最危险的那一刻,自己还会在幻觉中见到那个他如此深恨的人。
但是他确实就站在记忆中凉亭的一角,在一个虚妄的过去可能存在过的某个春日,温柔地隔着遥遥时空对着他微笑。
他甚至不知道那一刻,他到底是否希望那一切都是真实,而这一切才全是梦幻。
冰冷的咸水浇灌到伤口,痛楚便随即蔓延过来,然后,他将自己的神智唤回,擦干身体,重新穿上衣服,换上名为“祈将军”的人的衣服。
“是该解决珠儿的时候了吗?”他边穿衣服边想:“在幻境中,那个他毫不犹豫下手杀害的第一个人,在这几年间无条件提供了他将养生息的空间,还奉送了爱情,然而,这个异族的刁蛮千金,看来现在已经不再为他所需要了。”
那么,该向中原下出他的第一枚棋子了。
第一枚,连城炮。
第6章 黄
黄,黄土原。
兴泰八年秋
李文城站在城楼之上,极目远眺。遥远的天边,有蓬勃沙烟大作,沙烟自西北而来,一路蔓延,在广袤沙海之上划出一道清晰割痕,直奔关隘。
副将马戎在他近旁举着号旗,只待一声令下,便指挥城楼之上所有弓箭弩手万箭齐发,重创敌手。
看了一阵,李文城却放下手中瞭望镜:“自己人。”
沙烟渐近。
烟尘中看到一队车骑,大约二、三百人,打着“镇戎军”的旗号,押着几十号破衣烂衫的流民,为首的却不是十五日前受命出发巡边的老将黄抗。
“李将军!”到得城下,为首一员将士在马上喊城,李文城认得那是黄抗身边侍从张良。
“吾等巡边回转,收得暴民四十七员,另有辎重兵器等物,烦请李将军开城放行。”
李文城目光一一扫过兵众,不先开城,却转而问:“黄老将军现身在何处,怎的不见他人影?”
“启禀将军,黄老将军因年迈体弱,与暴民相战时一时不慎从马背摔落。目下虽无性命之忧却一时半刻无法骑乘,现正留在虢村休养,此为黄老将军亲笔书信。”
——虢村,就是那跨两国边境,杂两国之民而成的小小村落。
“射上城来。”
片刻,一支羽箭带着薄薄信纸被交到李文城手上,粗粗浏览,确实黄抗笔迹,所写亦和张良之言无甚出入。
“将军,是不是开城……”马戎迫不及待,黄抗军中有他独子,此次头回巡边,他一径担着重重的心,深恐爱儿有什么闪失。
“……”李文城噤语,心中若有所动。
城下士兵看来无甚异状,虽然神情疲惫,却未见不安惶恐,只是这次巡边来由实在突然。这多年来两国相安无事,偶有骚扰,也从未形成规模,今次突传虢村遭暴民成伙袭击,已有蹊跷,眼下班师回转,众人皆全却独独少了向来行事沉稳的老将黄抗……
李文城再看一遍城下军士,的确秩序井然,神情安详。沿着一路再看过去,便扫到那些作乱的暴民。
暴民全数被团团围在中间,衣衫破烂之外还手戴镣铐。观衣装,还是由两国民众混杂而成,是以两边服饰各占其中一半,此外亦有些他族流民夹杂其中。
看着看着,李文城突觉颈间一凉。敏锐转过头去,却只看到几个暴民,蓬头垢面,满脸泥污地对他看看,又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