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妖(105)
傍晚的斜阳透过稀疏的云层,静静地洒在山壁上,字迹的边缘淬着似有若无的金色光晕,竟在嶙峋的石头上徐徐生辉。那十二个字仿佛是写在枯黄符纸上的咒语,只需轻轻掷出,便能即刻应验。
我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此时此刻,也禁不住问白夜:“沧海桑田,你不会食言的,对吧?”
他轻轻摘下我发间的落叶,熟稔里替我理平皱巴巴的衣领,微笑道:“我心匪石。”
“你发誓。”
誓言什么的,有总比没有好,我当下饭菜听听,横竖不亏。是以,我逼着白夜把我喜欢的话都来了一遍。
“沧海桑田,此情不移。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万鬼蚀心、死无全尸、尸横遍野……等等,什么叫尸横遍野?”
“呃,那换成灰飞烟灭好了。”
“……”
四下静谧,无人亦无妖,我搂着白夜的脖子,笑嘻嘻地亲了一口:“你要是觉得恶毒,就都应验在我身上好了。”
天际隐隐响起一声炸雷,白夜眉头一紧,下意识地把我护在怀里。
“你能不能不胡说八道?!”
我震惊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乖乖地把大脑袋耷拉在白夜肩头,委屈地想,看,老天都觉得变心就要挨劈。
我想,他舍不得我挨劈的。
白夜走了之后,我没有在沧澜山多逗留。
把小紫托付给前来探视的碧玉仙,我去了一趟洛阳。
魔族入侵人间的那段日子,日日杀生,已经是血染河山的程度。京城七大团营和天兵天将且战且退,皇宫在毕方鸟的火焰中化作焦土,按理说,我该有一种家仇得报的快意,但是,当我得知时玖扶持了傀儡在金陵称帝,恢复了大昊的国号,改元齐天时,我只有满心的怅然——又有什么用,即使国号一样,昊国也不再是从前的昊国,那些逝去的人,也永远地逝去了。
新皇以魔道为尊,兴建宫殿时,在圣坛上供了莲烬的金身,他活埋了三千术士,筑成魂冢,大街上一派乌烟瘴气,随处可见白骨森森。
我不得不避开那些以灵气为食的妖魔,戴着画骨玉叩响了谢府的门。
没有人答应。
“你说谢青桐谢少爷啊,几年前就死了!他和一个叫司徒术士做交易,说是想去阴间见亡妻一面,人去了就再没回了……”
我心头一黯。
要是当初我能拿离魂灯帮他,他就不会交付性命,自己去冥界寻人了。
“对不起。”
我在谢青桐和苏湄合葬的墓前上了一束香,惭愧地道了声歉。真的对不起。我生受了苏引玉一颗妖丹,却没能手刃凶手,还和白夜走到了一起;我让谢青桐等我的答复,可我今天才敢来面对他,结果扑了个空。
没脸在墓前久留,我用缩地之术,逃也似地往天机崖蹿。
暮春的天气,微微有些发闷。我大约走了三五天,驱散周身扭曲土地的术法之后,落在青石板路上,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一眼望见道边开得层层叠叠,如同雪片一般的杏花。真是,不论一路上如何愁云惨淡,看到密宗门口的花还和往年一样绚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我捏了个诀,化解花木之间用以拦路的迷踪阵法,不费吹灰之力潜入了山门。暗自感慨:十几二十年了,连个门禁都懒得换,师父也不怕我这个逆徒回来,把密宗拆干净。
不想惊动太多人,我从偏门路过,途径曾经常来晒太阳的小池塘,几个穿着湖蓝色衫子的少年人正坐在日光石上背《仙灵录》,一名叼着狗尾巴草的俊秀男子恻恻阴笑道,“好好背,否则师娘回来检查不过关,为师也保不了你们。”
是五师兄!
他竟然收了这么多弟子!也对,师父说过,谁若以后执掌密宗,就要多收几个嫡传弟子,以免弟子不孝,老来两眼一摸黑,把密宗搞到后继无人。
想到这一层,我更觉得没皮没脸了。
我不就是那个不孝的吗?
唉唉唉。我几乎是掩面溜回了自己的住处,不想却被个面生的丫鬟拦住了,“喂,你是新来的弟子吧?七姑娘的院子也是随便什么人能乱闯的吗?”
命苦如我从来都是一手包办各类打扫杂物,不知密宗什么时候请了这么个新丫鬟。我讪笑着一打听,却是二师兄从乱世中捡回来的孤女。
“我才不是什么丫鬟呢,师父已经收了我做第八个嫡传弟子!我不过是看二师兄时不时地会来七姑娘这里坐上一坐,帮他扫扫院子而已……”
和煦的暖风拂动着少女的头发,她说着说着,娇艳欲滴的脸上浮起了两片淡淡的红云,看得我心中一动,禁不住微笑道:“林迟的年纪不小了,是该成家了。”这个小师妹配他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