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115)

作者:海盐柠檬挞


情况缓和之后,一切有条不紊地恢复着,空气中的焦尸腥气渐渐散去, 但纵使灾厄褪去, 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疮疤也不会复原。

芦浦不剩多少人了, 家家离散,十室九空。

谢樽不久前才知道,田梦的母亲和弟弟都没能撑过去,那个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刻薄女人在他们来后不久便已离世, 只在临死前给田梦留下了一支银簪和一句对不起。

只是潘和硕等人一直想办法瞒着,而直到今天, 田梦仍然沉浸在邻家哥哥惨死的悲伤之中, 没有人告诉她她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

但芦浦终究还要继续走下去,余下的人也必须熬过这个夏天, 熬过未来无数个大雨滂沱的夏天。

潘和硕说他可以收养田梦,正巧田梦与他的小女儿年纪差不多大, 可以作伴。

谢樽没想好要怎么和田梦说这件事, 那天之后,田梦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时间在漫长的沉默中不断流逝,转眼七天过去。

清岚往芦浦的泥路上响起了熟悉的马蹄声, 赵泽风独自一人,驱马缓缓行进在略显泥泞的土路上, 周围是望不见尽头的稻田。

看着弯折细瘦的庄稼,赵泽风只觉得阵阵头痛。

即使水患并未成灾,但今年过于丰沛的雨水,也淹得庄稼尽显颓势,今年秋收时定然不容乐观,皆是又有得闹腾了,不过这事落不到他头上,也用不着他操心。

其实南郡的事务处理好后,他并无必要来这一趟,连续一两月辗转与荆州各郡,他实在是有点遭不住了。

虽然喊苦喊累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事,但他也必须承认,他现在累得半死,只想立刻回长安躺进他的富贵侯府里去。

况且长安还有件他不能错过的大事将要发生,只是还未曾对外宣告而已。

只是谢怀清这个人,不论是出于私情还是公心,都让他让他有些放不下。于私他觉得这人与他十分投缘,于公,他不能放着这么个未知的隐患四处流窜。

之前在洛阳相识后他就派人去查了,但一无所获。玄焰军治军严明,赵家的秘传无人外传,谢怀清其人也像凭空出现一般,不知来路。

赵泽风进入芦浦后,遥遥地看见谢樽抱剑倚靠在衙门门口,同样向他看来。

他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停在谢樽面前时,赵泽风将挂在马鞍上的酒坛一解,高高扬起:

“你我也可称作朋友,今日我可不是来找茬的,烈酒去灾,如何?”

看着赵泽风扬起的笑容,谢樽长叹一声,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但看着赵泽风这副模样,他心中却是开阔了不少。

院落之中,小炉温酒,赵泽风也不是什么讲究人,直接将酒坛放到了不大的泥炉上,整一个头重脚轻,看上去摇摇欲坠。

很快,燥烈的酒气几乎占据了谢樽的全部感官,这酒感觉还不用喝,光是闻着,他就撑不了多久便会醉了。

“不是都解决干净了,怎么还是一副郁郁愁苦的模样?”赵泽风好像知道谢樽不会动这酒,也没去找碗,直接拎着坛子就灌下去一大口。

烈酒入喉,热气直直灼过四肢百骸。

不等谢樽回答,赵泽风便又开口了:“可怜那些死人?”

赵泽风说完,自顾自地轻笑一声,随意温和得像那长安城中意气风发的风流少年,与之前那个恣睢飞扬的少年将军完全不同。

“你和他还真像,当年我带他第一次踏上蓟州的雪原,第一次血洒边川后,他也是这副模样。”

”你们是一类人,情思太多,心肠太软。”

虽然赵泽风没说,但谢樽的直觉立刻告诉他,赵泽风口中那个“他”,说得就是他的那位挚友,陆景渊的那位哥哥,谢樽心里不可避免的被勾起了好奇心,但还没等他问出口,赵泽风就又出声了:

“说实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心力消磨,可是很容易早死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慧极必伤。”

“……”谢樽瞬间收起了之前觉得对方温和不少的想法,赵泽风还真是会说话,如果不是上头有人护着可以无法无天,怕是早就被人套了麻袋打死了。

不过赵泽风说得对,精神的磨损比之□□要恐怖很多,最近他身上的疲惫感,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他在玉印山上昼夜不息的练武生涯,但是……

“无妨,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总比麻木不仁来得好。”谢樽说着,将被赵泽风放回小炉上的酒提起,犹豫了一下,浅饮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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