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165)
如今没有人敢在寝殿周围发出明显声响,原因无他,不过是皇帝睡眠不好,稍微动静便会惊醒,接着就是一夜无眠,德顺总管特意管教了下人,甚至还给安神殿内外都铺了厚厚的地毯,还用了很重的凝神香,却依然无济于事。
纪渊仍是睡不着。
或许不是失眠,只是纪渊有意避免睡觉,噩梦实在是夜夜纠缠,甚至已经到了一想起睡觉就心跳发紧的程度,明明应该被遗忘的梦境,身体却记住了它的恐怖。
纪渊揉了揉额角,长时间的噩梦缠身使他对周围环境感知迟钝,五感模糊却敏感,像是失去了原本鲜艳平和的色彩,却放大了一切尖锐边界——噪音刺耳,强光刺目,不过熏香倒是个例外。
如今室内的熏香也是太医院专门调配出的,原先纪渊受不得一点多余味道,可现在这个稍微带了些草药的苦香却被他难得地接受了,甚至愿意让这样的味道浓厚起来,像是在保护他脆弱的鼻腔。
主管配香的院史算是被好好折腾了一番,还是德顺给的意见有用。
“去找找谢大人曾经用什么药,搭着配一份试试。”
如此,一调即重,院史感恩戴德,德顺也大约知道了怎么伺候这个难搞的主子。
德顺小心抬脚进去,看见纪渊正在摁压额头,便知他又在头疼了。这头疼的毛病也不新鲜,自从纪渊不睡觉开始,头疼便如影随形,不过有时候轻一些,可以忽略,有时痛到肠胃抽搐呕吐,太医也没有办法。
“若是皇上能睡着,或许会好些。”
这样的建议形同虚设,德顺只好顺着请求帮纪渊按摩,男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于是德顺小心走上去,站到纪渊背后,顺着他的后脖颈一路向上按。
纪渊只是睁着眼,半晌,问道:“如今宫里是怎么说的?”
他没有明说,可德顺也知道他在问什么,不过就是关于他那些疯病的讲究,宫中奴才命都掌握在主子手里,如今流传皇帝疯癫,曾经上赶着凑过来的下人们都巴不得躲的远远的,生怕纪渊那天不开心拿自己身边的人开刀。
“奴才们不敢乱说的,宫中风气倒是还好。”德顺答道,说着,低头望着纪渊胸口那处刚换过药的伤,伤口已被重新包好,大约新伤刚出了些血,透着些淡粉色。
关于那疯病传言,最开始是从坊间流传开来,不过就是皇帝拿着血刀半夜在街头,第二天又抓了不少人,可德顺自己知道,那血是纪渊自己的,自从他做噩梦以来,偶尔夜里会去宫外谢霖曾经的茅屋休息,除了影卫,不叫旁人跟着,所以德顺也不知道那血刀怎么会在纪渊手里,次日他见到负伤的皇帝时腿都吓软了。
事后他拐着弯地询问了那天的情况,只说有刺客砍伤皇帝,打斗间丢下凶器,可等影卫赶回来时,却看见纪渊正跪在地上擦血,还将他们弄乱的桌椅全整理归位,至于刺客一事,纪渊却似乎全无所谓,最生气的在于质问影卫他们刚刚砸碎的豆青瓷花瓶究竟是宽口瓶还是长颈瓶,并命令他们立即去买个一模一样的回来,放在堂前桌的西北角。
等他们买了一堆花瓶回来,纪渊已经不见了。
德顺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测,纪渊对于那处茅屋的保留近乎苛刻,他抱着刀走可能只是为了保持茅屋的结净,再之后的一段时间,他真的见证了纪渊纠结那一只花瓶,可是寻了各式各样的瓶子来都没有满意的。
“豆青瓷的瓶总烧不出那个青色。”
“我也记不得瓶口有没有开花了。”
“那瓶子好像还有花纹,可我也画不出来。”
那段时间,纪渊总时不时蹦出几句这样的话,让德顺一度以为他沉迷进了瓷器,至于胸口那一刀见骨差点要了命的伤口,却像是一点痛没有,从来没哼一声。
“宫中风气还好啊。”纪渊轻声说道。
宫中风气还好,言外之意便是宫外谣言纷飞,德顺历经两朝,自然消息灵通,能叫他说出这样的话,外面的情况可想而知。纪渊扫了一眼在旁边低眉顺眼的老人,看似有话想说,却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沉默地将手中的布巾在热水里摆净拧干,给纪渊敷在额头。
纪渊只是放松的慰叹,没有发问,他自然知道德顺想说什么,如今自己已立威朝野,控制一些捕风捉影的残言并非难事,如今这个局面倒像是他有意纵容的结果,却不知目的为何。
思绪顺着飘远,额头的热巾多少缓解了他的头痛,恍惚间,纪渊轻声说道。
“若是他知道我病了,会不会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