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513)
斐守岁仰望虚无缥缈的金塑:“您总喜欢笑看众生,像我这般无趣的棋子,您看得可还尽兴?不仁啊不仁,您是不仁的……”
斐守岁说着说着,他抱住了自己。
墨发垂摆,浮在那血淋淋的妖尸之上。
“天地不仁,您也不仁……您看什么都是纸扎的枯草,哪怕是他,哪怕是什么……”
到底要说何事?
守岁的心开始反问。
“我是从何时开始,浸泡在宝鉴之中?何时……”
他还记得在高台上,火焰莲花间呆滞的顾扁舟。
那个也是幻术吗?
他记得是。
斐守岁记起在幻术里,顾扁舟于火中沉默,而他被大火灼烧,没了力气躺倒在地,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因为被身躯束缚,他从未仔细端详宝鉴的法阵。
是真是假。
像吃了一把毒蘑菇,斐守岁的思考东扯一把,西捞一捧,他有些孤单地蹲在角落里,听黑乌鸦的嘶吼,花越青的咒骂。
以及那绯红手上冰冷的长剑。
一扇水墨之风掠过。
斐守岁抿唇。
视线从假神身上挪开,他仍旧记得自己遗忘了过去,于是他去看,看到自己砍断了神的玉手。
绿色的汁水,张狂了他的半张侧脸。
一转身,他的眼里,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双灰白的妖瞳,斐守岁向来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总觉得灰白有些怪异,所以常用术法变幻,可今日一瞧,他又好似接受了灰,甚而有些欢喜。
就像那身旁石做的玉手,也是这般颜色。
斐守岁微微张嘴,不受控制地问:“我还没有看尽,您就要带我走了?”
玉手的动作一停。
周遭的声音,渐渐打薄,绯红与古槐开始淡出视线。
于是斐守岁极近仰头,试图看清那黑乌鸦的翅膀,是否真的受了天雷之伤。
“别带我走,”斐守岁说,“这样的不明不白,与死何异?”
玉手从地底生长,祂们抱住了斐守岁的细腰。
斐守岁看了眼:“如此着急?”
玉手的指尖生出绿藤,已然困住斐守岁的躯壳。
有葱绿的嫩叶生长,就像爬山虎,爬满了槐树闭塞的心房。
看绿藤肆意,斐守岁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却没有摸到心中所想。
他笑道:“我身上没有锁链。”
绿藤减缓了生长。
“我记得你。”
绿藤停止了抽芽。
“海棠镇阿紫客栈,要带走陆观道的就是你,对吗?”
此话落。
绿藤猛地抽春,爆出一朵朵沉默的紫红。
斐守岁看着怒放的花,并未阻拦,只是说:“后来在花海的尽头,你……你是想拦着我,还是带我走?”
绿藤与紫花已经长到了脸颊。
斐守岁又问:“带我们走,走去哪里?”
梧桐树叶又宽又大,在槐树身上突兀得不成样子。
斐守岁被绿叶遮住了视线,有些烦躁:“你还没有回我的话,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不能这样不讲道理。”
话落。
飒飒风声响起。
绿藤梧桐一点一点挪开遮蔽。
斐守岁借着那窄小的洞口,绕过紫色梧桐花的亲昵,他看到熟悉的一幕。
是顾扁舟甩剑挡在自己面前,而黑乌鸦捂着折断的翅膀,口吐鲜血。
白狐狸呢?
花越青被玉手掏心,昏死了去。
斐守岁:“……给我看这些作甚。”
梧桐晃了晃叶子与花。
“看了有什么用,我救不了他们。”也救不了自己。
可。
顾扁舟的声音传来。
那绯红见素,沙哑地吼道:“您若要审判,就带我一人去高台上受水牢火刑之苦,何必牵连三个代罪之妖!”
水牢。
火刑。
听起来总觉得似曾相识。
哦。
斐守岁记起来了,他出生的地方不就是赤火与冷原之地?
怎么,不是顾扁舟揽责,又为何与他扯上干系?
却听那个疲惫不堪的自己,打断顾扁舟之言:“小妖自愿去死人窟,不必让见素仙君挂怀。仙与妖本就隔着楚河汉界……”
声音蒙尘。
再一次飘远。
斐守岁冷笑一声:“都这般护着了,还说什么楚河……”
护着。
就像被人砍断了混乱的藕丝,斐守岁的记忆里,生出一点赤红。
赤红之后,是阴魂不散的大雨。
大雨下啊下,灰蒙蒙的水雾将绯红推远。而那峡谷的河水涨了起来,有高高的荒草吞咽雨珠,生在了槐树脚下。
斐守岁便坐在槐树枝丫之上,笑看那个树底的痴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