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459)

作者:顾三铭

“嗯。”

“他们的血溅在了我的脸上,是热的。我还记得我杀人的时候,光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曾惨叫的土地,被光照得鲜红。然后剩下的侍卫逃走了,他们跑去族群长老的营帐,控诉我的罪行。长老赶到时,我正在地上找他的腿骨。他的腿骨折断了,你说……你说折断的骨头,还能在草原上奔跑吗?”

“不能了。”

“是啊,不能跑了。我那个时候也知道,他不能再跑了。于是我拿着骨头去质问长老,而长老她……”

气息一短,是陆观道在掩藏排山倒海的过去,“她……她也曾抱过我,与我一同数过天上的北极星。可她就这样看着我,看着她子民的骨头,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没有一丝歉意。”

咽了咽。

“啊……我捡起骨头的时候,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怪物,你说,”陆观道的手往上移,摸到了斐守岁后颈的锁链,“你说她该死吗?”

“……我想她,已经死了。”

呼吸开始沉稳。

陆观道低着头,将视线埋入了斐守岁的肩膀:“是死了,死得这样简单。”

“小娃娃。”

身躯唤了声。

仿佛站在花海与荒原的交界处,呼唤荒原里走不出来的小陆观道。

陆观道的手指摩挲着锁链,闷哼道:“我知晓,我不乖了。”

“为何一定要乖?”

“因为……”

“因为‘娘亲’劝导,所以必须长成‘娘亲’喜欢的样子吗?”

此话坠落在陆观道的心中,陆观道许久没有回话。

许久许久。

陆观道的心在凝固之后首次融化,滴出了春水,小声一句:“我来这里,她不知道,但是……”

但是?

“刚刚她发现了。”

“……”呵。

斐守岁记起适才陆观道的梦话,那一句“娘亲逼我入槐林”。

好一个“逼”字,倒显得无尽的荒原又窄又小。

哪曾想到浓绿的草原,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

斐守岁心中的槐树荡着吱呀,他感触着不同的心跳,近在咫尺,是遥远过去的回声。

还有警告。

神究竟不仁,视万物如刍狗。

刍狗……

草扎的祭品,一把火也就烧死了。

斐守岁想起那千万只手的莲花座,那冷的玉镯,那冷的寒冬。还有天雷刑罚台上,如刍狗一只的顾扁舟,在大火里静默。

身躯问道:“那她……有说什么吗?”

“她?”陆观道好似是困了,打了个哈欠,“她啊,生气得很……”

“仅是生气?”

“嗯……”

陆观道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沉重,他蹭了蹭斐守岁,好似是笑回,“她生气了。我第一回惹她生气,我……我好开心……”

此话了。

人儿睡熟在斐守岁怀里,像极了永眠。

身躯仿佛料到了这一步,他不慌不忙地拍了拍陆观道的背,随后轻唤几声,确认陆观道是沉睡,便很顺手地将人抱去了榻上。

看着怀中的睡颜,身躯解开了陆观道身上的旧衣。

衣料垂摆下,瘦小脊背处,有一条骇人伤疤。

身躯看到,笑了声:“没有撒谎。”

斐守岁:……

是,他向来谨慎,岂会轻信他人的三言两语。

可……

只有一道。

还有两道呢?

斐守岁分明记得那夜棺材铺的借宿,陆观道背后的三道伤疤。

酷似狼爪的伤,何人为之?

等等。

斐守岁想到了缘由。

也对,还有陆家的事情。

他岂会忘了那个小娃娃一直心心念念的娘亲。

是娘亲,千百年来,挂念的慈母。

斐守岁心中尚且留着陆观道那夜说的一个“痒”字,他说他怕痒。那痒的尽头,却埋藏着染了血的故土。

三道伤疤,消不去,丢不走。

便见身躯给小陆观道盖上被褥,又看到褥子一角的血渍。

是了,心悦之人若是个无情无义的,那又何必思念得死去活来。

一愣。

心悦之人?

“……”斐守岁。

到底是同辉宝鉴,让真话来得猝不及防。

斐守岁自说自话,自顾自地嘲笑。笑到最后,他又开始反复念叨方才之言。

哦,心悦之人。

他就这样在心里说出来了,竟连害臊这一步都没有,同辉宝鉴还真是看透了他面具下的心。

老妖怪跟着身躯,注视着小小人儿。

在宝鉴的影响下,斐守岁摘下了一层层面纱。

面纱之后,清明了斐守岁的视线。

而陆观道正冒出虚汗,不停地说着胡话。

说:“您……您这是要……惩罚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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