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305)
只是他忘了自己曾衣不蔽体,拼了命地往上爬。
生的欲望涌出来,占据了血液。血液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经脉黑透了肌肤,如树枝一般在斐守岁的身躯里生长。
那经脉占据了四肢,占据了脖颈,一路蔓延到双颊,连接了眼眶。微红的眼睛,有热泪挣脱出,融入冷的海水。
海水覆盖一切,掩下了陆观道的呼唤。
斐守岁累了,但他不想就此沉没。
他背过手,在深色与蔚蓝里,他动着早就僵硬的手。
慢慢掐诀,默默念咒。
心中言:“结刍为狗……”
“借魂落灵……”
“随我……随我化形!”
心识外。
亓官麓被斐守岁召唤,一下脱离出画笔。
渺渺大雾之中,女儿家看到早哭成一团的陆观道。
陆观道正死死抱着斐守岁。
一滴清泪打在地上,散了白雾,冷香阵阵。
“你……”
亓官麓看向面色惨白的斐守岁,晃了晃她满是珠钗的头,又见陆观道通红的眼。
“公子呢?”
陆观道不摇头:“好痛……”
“痛?”
“他不唤我……”
亓官家的不明白,又干着急:“你与我说说,这是发生了什么?又痛什么?”
“发生了?”
陆观道眨眨眼,泪水就淌下来,他颇有些痴愣,看着女儿家,松开咬唇的牙,“没发生……只是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人儿呜呜的哭泣,渗透进斐守岁心中。
心识里。
海水卷起波涛,一层一层拍打礁石,一次一次漫过了那棵巨大的槐树。
槐树落水生根,枝条冒出新叶与花苞,他不向地面生,他长入了水里。低垂脑袋,永远谦卑般,长在水波无人在意处。
斐守岁在慢慢地往上漂浮,他能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托住了他。
眉眼松了,好似安睡。
他心叹:“这是考验,还是警告?”
温和的妖力将槐树唤醒。槐树枝刺透了海面光圈,终于找到落寞的妖。
斐守岁脸上的经脉缓缓褪去,唇也有了血色,随之带来了陆观道低低的哭声。
方才一个劲地想生,便忽略了这嘈杂,现在搁下心防,那人儿就钻空子似的透进来。
好吵。
斐守岁掐诀之手不动,另一只手捂住了耳朵。
没甚用处,还是哭哭啼啼,唤他的名字。
什么斐守岁,什么斐径缘,还有哽咽住叫他槐树妖。
罢了,不与一个刚长大的人计较。
就这般想着,被槐树枝条带出深海。
海是冷的,冷中又有些干净,让斐守岁不想出去。
但总不能一辈子缩在心识里头,他知道还有一个“老伯”站在海面上,等他的回应。
若“老伯”为神,捏死他易如反掌,而那神似乎对他不存敌意,甚至是怜悯的,与他说话时总带了悲情。
那又能有谁。
斐守岁再次凝眉。
哗啦啦的水声,淅淅沥沥的哭声,水的强压在消失,他与光圈愈发近了。
眯起眼,生怕黑暗之中待得太久,叫他一下无法适应光亮。槐树与他一起生长,竟然就在水中抽叶,开花。
看向近在他颊旁的槐花。
倒没有陆观道说得那般夸张,哪有花儿在夜晚中发光的。
斐守岁心里不由得笑了下,又立马害怕自己的情绪。
真是奇怪,莫不是陆观道在心识外哭丧,他才想起这厮?
便是在思索时,槐花冲破了海面。
一个湿漉漉,浑身都是冷的妖,回到了波涛之上。
勉强站立,槐树箍住斐守岁的腰肢。斐守岁抹了把脸上的冷,细看。
可没有那“老伯”。
斐守岁轻笑,吃力地拱手:“仙官大人这般戏耍小人,也不知小的做错了什么。”
寂静。
斐守岁却又说:“小的在幻境里点魂,也是尊了大人您的意思。大人若要惩戒,需得给小人一个理由,不然这突然叫小的受苦,只怕一受就出不来了。”
晴空不变。
斐守岁还弓着背。
“小的算不得什么善人,但自诩没做错什么,大人……”
“你没做错什么?”声音打天尽头来,像是一个巴掌,刹住了斐守岁之嘴,“你做的错事,便是点魂。”
斐守岁骇然:“什么……”
“说吧,你藏了多少魂魄在你的画笔之中。”是先前雪夜幻境,那只纤纤玉手。
听罢。
老妖怪的心猛地一坠,扑通一声跪倒在海面。
涟漪被双膝卷起,槐树枝条拉扯了他的衣裳。衣料是湿的,隐约能见肌肤与勒红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