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288)
红绳悬空中,垂在陆观道的黑衣上。
斐守岁低声言:“不是想他们了?要去就去吧。”
陆观道摇摇头不回话,只是一个劲地咬唇流眼泪,痴痴看着一家四口,那曾经的他也站在那儿,说笑。
定是幻术。
斐守岁背手,随时准备着破幻而走,他也用余光注意着快要坍塌的陆观道。
一副可怜到要碎开的表情,一副万难了岁月的侧脸,到底还是太稚嫩了,承受不了生命的打击。
是神吗?
还是荼蘼。
斐守岁为着谜题而皱起眉。
前面的一家人抬脚要走,陆观道又动了下身子。
红绳被风吹起来,与两人的长发一起浓在了黑夜。
“啊……”陆观道张开口,欲喊不喊,欲哭不哭。
却听到小陆观道抱着陆姨,笑指天上繁星:“姨呀,为什么一到了晚上,天就开了这么多白花?”
“白花?”
只留给陆观道一个背影的陆姨,声音慈祥又温柔,“傻孩子,叫哥哥说给你听。”
走在中央的高个小孩,唤一声:“观道,我告诉你,那个是星星,可不是树上开着的白花。”
“星星?不是花儿吗?”
“哪有树长这么高,长到天上去!”
咽了咽眼泪,陆观道往前走去一小步,仍旧痴痴然,呆呆然,一言不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见到自己在陆姨怀里。
兴奋地说:
“可是我梦里有呢!我梦里有一棵大树,好高好高,比我们家的房子还高哩!和天差不多!”
高个子小孩快走几步,走在三人面前,倒行:“你骗人,梦里的事情可不能算数!”
两个大人捂嘴偷笑。
“就是真的!那棵大树也会开花,开白色的小小的花,一簇一簇累在一起,和天上的花儿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
丈夫忍不住笑声,“傻观道,天上的星星是会发光的,花儿可不会。”
“唔……”
越走越远了,快要走到方才的土坑旁,快要与被烧尽的过去擦肩而过。
陆观道跟着风与他们,又走一步。
可斐守岁还站在原地,他看着人儿痴迷不可唤醒,深深吸一口风中的冷:“你去吧。”
陆观道浑身颤了下。
那根三股而成的红绳拉紧了距离。
“绳子……”陆观道。
声音被他自己打断,目见小陆观道抱着陆姨,在肩头撒娇:“唔!我不信!就是花儿,就是花儿!姨,你说是不是呀?”
“是。”
陆姨的声音再次灌入风里,如祭司在雪地呼唤找不到家乡遥远的魂灵,“是花,还有香味呢。”
高个子不满地边后退边跳:“啊!娘亲你又向着观道!”
小陆观道朝他吐吐舌头。
“姨说了,就是花儿,我的梦里是花,天上一闪一闪的也是花儿。”
“那我问你!”
高个子笑着,不满立马如风消散,“你梦里长的是什么树,能有天那样的高!”
“什么树……”小陆观道与人儿的声音重合。
斐守岁另一手拉住了手腕上的红绳,备着挣脱。
“是有长长条子的树,花儿是白的……”小陆观道与陆观道一样,看向了路的尽头。
他们走过被烧毁的稻草人与秸秆,走过了陆观道为他们挖好的坟墓,只是往前走,走向一个看不到彼岸的过去。
“不,”
小陆观道摇了头,“条子不长,但是开着花,我就在树上坐着,下面是一片绿绿的田。”
“那田有多大?”
“田?”
小陆观道思索着问题。
在风与夜晚的故事里,一家四口近乎要藏在里头,与大地母亲相拥。
久久没有听到小陆观道的回答,而陆观道站在田埂上,红绳扯着他的脖颈,扯红了他的肌肤,扯痛了斐守岁悬在风里的手。
手腕松垮,红绳欲脱不脱。
斐守岁淡然了眉:“今夜不去,是会后悔的。”
看着陆观道的手卡着红绳,那耳垂子渐渐红得没边。
他说:“田很大。”
“嗯?”
“田很宽,很大,”
陆观道被红绳所困,声音奇怪,但开了口,替远走不再回头的自己说,“树很高、很绿……我……好想再做一次那样的梦,我梦不到他们,我梦不到他了……”
泪水灌了嗓,又咸又涩。
“我再也梦不到他了,他们也走了……”
手指勾住红绳,斐守岁这般说:“脖子上的绳难解。”
哭声稍歇。
“但我手腕上的,可以。”
“啊……”
陆观道幽幽地回过头,那一脸的鼻涕泪水,好不可怜,“我去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