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为何那样(16)

作者:相吾


他擡手給謝歸晏倒酒:“你若非向來明白這個道理,又何必一直恪守君臣之別。”

他把傾滿的酒盞推過來。

謝歸晏覺得心煩意亂,抄過酒盞,一飲而盡。

“還是不一樣的。”

她轉著酒盞,幽幽嘆氣:“我以為我們能做不一樣的君臣。”

“我剛到陛下身邊時,他才十一歲,因為太後不受寵,所以太上皇也不待見他,沒給他延請個好老師,四書五經學得七零八落。”

“是我一個字一個字重新教他。”

“那時候,我以為我會教出個聖明君主,可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那終究隻是我的一廂情願,他依然要走上孤傢寡人的道路。”

顧嶼照越過半張桌子,握住她轉著酒盞的手。

謝歸晏吃驚,從傷感情緒中抽離,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顧嶼照道:“這不是你的錯。帝王命數如此,豈是幾句聖人言論能更改。龍椅冰涼,也非你的忠心陪伴可以暖化。”

謝歸晏將手抽瞭回來,顧嶼照察覺到她的避讓,但他也沒有趁機收攏力氣,截住謝歸晏的手,而是將手也收瞭回去。

盡管他的手離開瞭,但謝歸晏的手背上還殘留著他留下的粗糲與溫熱。

其實與顧嶼照同朝為官七年,謝歸晏很難記起與他的婚約。

或許是因為太熟瞭,所以沒有辦法産生悸動。

或許也是因為謝歸晏站在瞭和顧嶼照一樣的高度,所以沒有辦法把自己放到他的妻子位置上去。

隻有在這種時刻,顧嶼照自然而然地觸碰她,在肌膚上留下武將的粗糲觸感,謝歸晏才會恍惚記起,原來她和這個男人是有婚約的。

而顯然,顧嶼照此刻也是有這樣的目的。

他道:“與其等到將來寒心,不如趁早退隱,這樣彼此還能留幾分薄面。”

謝歸晏心亂如麻重新轉起酒盞:“隻是一次不見而已,哪裡就如你說得那般嚴重瞭。我傷懷也不過是因為有些失落而已,就像從前我發現,雖然我與阿兄是雙生子,但其實他也有背著我想做的事那樣,陛下到底是我親生帶大的孩子,他驟然與我生分,我感到失落也是人之常情。”

“何況他眼下是頭疾發作,沒有精力見外臣,我亦是能理解。”

顧嶼照怔怔地看著謝歸晏:“我未曾想到你竟會這般相信一個帝王。”

謝歸晏道:“那不僅是我親手帶大的孩子,也是你親手教出來的孩子,你對他稍微有點信任,也沒什麼不好。”

*

“陛下!”

太極殿內,宮帷厚重地垂落在地,四處燃著的燭火燒得再旺,也隱隱透出一股沉悶壓抑的氣息。

明洪焦急地站在被深重簾帳遮擋起的內殿之外,他的視線被阻擋,看不清裡面的境況,隻能聽到噼裡啪啦的陳設被掃落在地的聲音,以及瓷器破碎的響動。

正因為看不見,明洪才會急得團團轉,他怕岑嬰會傷著自己。

“陛下,若真不行,就宣謝相進宮吧!”

明洪貼著簾帳,苦口婆心地勸。

“昨夜命內監去傳話,謝相還詢問過陛下的情況,今天更是親自遞瞭牌子進來,可見謝相還是關心陛下的,陛下何苦避而不見?”

裡頭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過瞭好會兒,忽然一幢書撞開簾帳,向明洪貼臉砸來,還伴隨著岑嬰憤怒地吼叫:“滾!”

簾帳掀起又落下,就見內殿一片狼藉,多寶架倒塌在地,書籍與香爐摔在一起,瓷片裡盛著墨水。

而岑嬰披頭散發,隻著一件松垮未系起的裡衣,露出的胸膛到腹部的肌膚上佈滿道道自傷的痕跡,他跪在瓷片上,渾身血污也不顧。

他喃喃道:“朕怎麼可以見敏行。”

從前許多次頭疾噩夢,太醫喂藥施針都比不上謝歸晏抱著他,他聽著敏行的輕聲細語,嗅著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氣,便覺世間的痛苦都隨他而去。

每一個漫長夜晚都是可以度過,每一陣狂風暴雨都是可以穿越的。

因為有謝歸晏的陪伴,所以他總這般相信著。

可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永遠地依賴謝歸晏。

若是他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思,那便罷瞭,可偏偏,他已經懂瞭那微妙的情愫究竟有多惡心多齷齪——他不是斷袖,沒有龍陽之好,偏偏就是喜歡謝歸晏。

但這樣的辯解是無力的,難道他隻喜歡謝歸晏,就不是龍陽之好瞭?

謝歸晏可是如假包換的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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