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看我(263)

作者:一明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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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夜半,纏綿的春雨仍未休止,迎面吹來的風又濕又冷,沒一會兒就打濕瞭額發。

李藏璧從宮門口行至廊下,擡頭望著漆黑的窗子發瞭一會兒呆,伸手揮退瞭提著燈的侍從。

元玉身體不好,即便是春日樓內還日日燒著炭火,她脫下木屐,赤腳踩上瞭鋪瞭軟墊的樓梯,屋內沒有點燈,漆黑一片,但她還是熟練地避開瞭所有障礙,推開房門進入瞭裡屋。

今日無星無月,唯有飄搖風雨,屋內也黑得沒有一絲亮光,唯有屏風上擬作山水的夜光玉散發著瑩潤的光茫,李藏璧控制著聲息行至屏風之後,小心地點亮瞭床頭的一盞孤燈。

昏黃的燭火亮起,照亮瞭床帳後熟悉的人影,李藏璧沿著床邊坐下來,用視線仔細描摹著他清瘦的面龐。

他睡得很不安穩,被子也隻是搭瞭一角在腰間,扣著鎖鏈的手攤在床沿,薄薄的皮肉下是青紫色的脈絡,腕骨凸出,瘦得讓人心驚。

這幾年她幾乎不敢去聽他的消息,即便所有事都塵埃落定瞭,她也是猶豫瞭許久後才召來耿裕詢問他的近況,本想著他若是過得不錯,她便也嘗試著將他放下,可耿裕卻說他經年沉鬱,心結難抒,身體一日比一日差,她思慮過後實難放心,於是便抽空去往慶雲村看瞭他一眼。

她並未靠近,隻是藏在對面巷子的陰影中遠遠地看著,見對方牽著元宵從傢中出來,身形單薄,神情倦怠,瘦削得幾乎讓她不敢認。

蒲一菱和耿裕奉命在暗中保護他,可這些年他並未遇到什麼危險,隻是要被經年累月的心傷給折磨死瞭。

回到乾京之後,她便下令讓蒲一菱和耿裕歸京,沒過多久,又讓人去往慶雲村將元玉帶瞭回來,安置在離拱玉臺隻有一箭之地的長天樓中。

隻不過他來到此地的第一日情緒實在太過激烈,與蒲一菱等人對峙時險些從欄桿外跌下去,為瞭防止他再有什麼意外或是什麼自傷的舉動,李藏璧隻得將周圍的利器全部收攏,又將地面鋪上軟墊,屋子裡的尖角、柱子也全都包裹,最後還給他扣上瞭鎖鏈。

……

帷幔輕拂,四下一片寂靜。

李藏璧屈起一條腿,姿態隨意地靠著床罩,聽著窗外飄飄搖搖的風雨聲,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看瞭元玉許久。

昏黃的光流透過帷幔,照亮瞭半張優曇般的側臉,纖密的睫羽在眼下打出瞭深刻的陰影,像是寂寂月光下柔軟的雪絨草,即便看起來十分脆弱,卻依舊美麗的令人心折。

這幾年過得實在太累,她已經很久不曾回望過往,如今再想起,那個叫慶雲的小村還是有著巨大的魔力,她仍記得田間濕潤的土地,陳腐的土腥味中摻著被陽光曬透的糧食香氣,田壟上攤著一捆捆稻禾,成垛的稭稈堆在田裡,金燦燦的陽光照在元宵的尾巴尖上,蟋蟀螞蚱活蹦亂跳。

她將編好的花環戴在元玉頭上,燦爛的夕陽為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甚至能看到臉上細小的絨毛,他們剛認識不久,幾乎沒有離得這麼近過的時候,但元玉卻沒有躲開,隻是羞澀地斂下睫毛,臉上浮起一層淺淡的紅暈。

李藏璧也忍不住笑,隨意地坐在田壟上同他說話,那日的天地格外寬闊,不遠處的農戶正在摔稻,一顆顆飽滿金黃的谷粒從稻禾上飛濺而出,落入筐中,一聲接著一聲,即便是多年後的今天,依舊格外清晰地響在她的耳畔。

那是一段痛苦無望……又澄凈遼遠的歲月,而眼前這個人,是這段歲月中銘刻最深的一筆。

她實在看不得元玉就這麼日日憔悴下去,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以現在的身份坦然面對他,自古以來近鄉情更怯,或許就是這般進退兩難的心境。

在心裡無聲地嘆瞭口氣,李藏璧放下橫屈在床上那條腿,起身替元玉重新蓋好瞭被子,扣著鎖鏈的手腕在她掌中宛若無物,很快便被輕柔地放進瞭被中。

最後看瞭他一眼,李藏璧伸手放下帷幔,上前一步吹滅瞭床頭那盞孤燈,擡步向外走去。

然而正當她打開門的那一刻,身後卻傳來一個微啞的聲音,輕輕問道:“你準備這樣到什麼時候?”

心跳滯澀瞭一瞬,隨即劇烈地跳動起來,身後傳來窸窸簌簌的聲音,隨即是鎖鏈晃動的嘩啦聲。

元玉在向她走來。

屋內實在太黑,他身體太弱,連帶著精神也愈發恍惚,很快就不知是撞到瞭椅子還是屏風,雙膝一軟跌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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