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七国(88)
每名臣子面前俱有一张矮木几,围着大厅坐定,浩然立于殿中,霎是突兀。
殿内百官席中,没有他的位置。
嬴政身旁左侧,与吕不韦之间,摆着一张空桌。
浩然一道,编磬之声便停,筵中肃静。
“太傅……”嬴政笑道。
浩然走到席间右下末尾一桌,朝坐于席后那人道:“你唤何名?”
嬴政愣住了。
那人见浩然过来,忙不迭起身,行礼道:“小人赢、嬴高,太傅安好。”
浩然道:“宗室?”
赢高谦道:“远亲……”
浩然点了点头,道:“你出去,位置给我坐。”
赢高朝嬴政望了一眼,心有惴惴,浩然道:“上仙许你一世荣华,官居极品……”
嬴政脸色霎时便黑了下来,那名唤赢高之人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浩然后半句“龙袍加身”还未说出,赢高倒也识相,保住了一条小命,让出坐席,朝嬴政磕了三个头,逃了。
钟太傅便欣欣然坐了。
嬴政冷哼一声,道:“众卿这便喝酒,不须拘礼。”
百官这才收回毛骨悚然的目光,歌舞再起,各自开动。
浩然把徐福喂饱,又帮他擦了嘴,随便喝了点酒,便看着殿中歌舞出神。
浩然看着殿内战舞,嬴政看着浩然,吕不韦看着嬴政,嫪毐看着吕不韦……四人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关系。
过得片刻,鼓声倏起,那战舞改编自诗经·国风中的《击鼓》一段。
殿中男子赤着上身,朗声唱道:“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浩然忽有感触,朝徐福嘴里塞了块肥肉,噎得他直翻白眼,继而起身,也不通报,便走出了宫外。
那男子声在寒风中远远传来,反复唱诵最后两截: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浩然走出宫外,站在满地白雪中,叹了口气。
殿中明黄灯光投出园中,满庭青松扛着积雪,遒劲屹立,一阵冷风吹过。
浩然手掌空握,凑到面前,仿佛掌中有一枚无形的玉埙,低声微笑道:“子辛?”
浩然一手遥遥虚捏,松树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断裂响声,一根松枝飞来。浩然握住树枝,随手轻挥。
雪夜中无数白色碎屑,于那一瞬间尽数卷起。
风雪飘荡,浩然以树枝划了个圈,低声诵道:“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今儿若不来寻,钟太傅便要装着不认识我了。”朱姬不悦之声在园内响起。
浩然收了树枝,漫天白雪骤而刷刷落地。
浩然道:“贵人与喜媚呢?待政儿登基我便走了。”
朱姬道:“去何处?”
浩然摇了摇头,答道:“还未想好,去寻女娲石。”
朱姬蹙眉道:“你与子辛究竟闹了啥了不得的事儿,现竟是仇人相见了?”
浩然转身,打量朱姬。
朱姬仍是那副数年前的模样,从离开邯郸的那一刻起,她便未衰老过,依旧是那副秋水般的眼眸,精致的五官。浩然对着这名与自己此生羁绊甚多的女子,反而有点恍惚,狐姒,苏妲己,朱姬,究竟哪个才是她?
认真回想,自己却是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
浩然道:“你莫管了,此事复杂得很,别朝自己身上揽。纵是仇人相见,女娲石还是要寻的。”
朱姬幽幽叹了口气,道:“转眼就这些年,怎都变了一副模样似的。”
浩然唏嘘道:“如今秦国还似从前,从未变过的人,就你我二人了。”
朱姬像是想到什么,盈盈笑道:“政儿两年前就时时念着,恐怕要登基了,还寻不见你,被他磨得无计,我才说你到教主那儿去了。他便令白起去寻,总算将你寻到了。如今又要走?”
浩然忍不住讥道:“政儿倒是有心,每日念着我呢。险些念到床……”说到此处,终究觉得不妥,便打住话头。
朱姬一展凤服,寻了块干净石头坐下,又道:“吕不韦派了刺客,过几日登基那时……要将李斯,王翦,蒙啥的那俩小子一并杀了。”
浩然道:“你家嫪卿呢?也与吕不韦商量好了?上了贼船?”
朱姬叹了口气,道:“男人们的事,管他们呢,没我搀和的地儿。”
浩然蹙眉不解,问:“那你到雍都做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