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真伸出左手穿過衣袖，可右臂和右手被吊繩吊住穿不上，衣裳隻能披著，

顏霜怕著涼，於是又攏瞭攏這外衫，再將這錦被拉高，圍在小哥的腰腹處。

小哥的左手從被子裡伸出來，虛虛的搭在被子上，手腕上的滿綠翡翠手鐲頓時就吸引瞭顏霜的視線，她忽然怔住，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這鐲子，臉色從訝然變得驚喜。

“小哥，這鐲子不是我們傢……”

祖傳的那隻嗎？

顏霜的話沒敢說完，

“好看嗎？”裴淮真擡起手腕晃瞭晃。

“好，好看。”

“我聽人傢說，玉要經常帶著養著才好，若是經常放在匣子裡，就會慢慢地失瞭光澤，如此好的玉，斷然不能毀在我手上，所以我想著，以後都帶著它，你覺得如何？”

顏霜聽著裴淮真說完，她擡眼偷瞄瞭一眼，她並不敢確認究竟小哥知不知道這鐲子的意思，隻好回：

“當然好，隻不過，我卻聽到的是好玉養人。”

“那好，無論是哪一種說法，我以後都會日日帶著。”

顏霜扯瞭扯衣領，垂下頭，捏瞭捏紅瞭的耳根，接著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對瞭，小哥，我見過覓傢人瞭。”

“據她們所言，你娘親和爹爹，妹妹現如今在村子裡過的並不好。等半個月後的萬國朝拜結束後，我可以請休的，屆時你若是想回去看看，我正好可以陪你。”

裴淮真摩挲著被子的手一僵，緊接著便他十分篤定地搖瞭搖頭，聲音淡然：“不必。”

“為何？小哥離傢那麼久瞭，難道不會思念傢鄉嗎？”

傢鄉……

裴淮真從沒想過這輩子除瞭在詩詞歌賦之中還能聽到傢鄉這個陌生的詞彙。

“顏霜，自他們將我賣掉的那一刻，就已經不再是我的親人瞭，這麼多年過去瞭，我甚至都已經不記得他們長什麼樣子瞭。”

裴淮真斂下眸子，掩藏在錦被裡的手握成拳，他不想讓顏霜發現，他其實是撒瞭謊的。雖然過去瞭將近二十年，可被賣掉的那天的記憶，他依舊記得清清楚楚，並且一輩子也不可能會忘記。

其實，他並不意外顏霜會問他這種問題，顏寧姨雖然對顏霜平日裡嚴厲，可心中的這份愛意卻是怎麼都遮掩不住的。

例如顏霜被罰跪祠堂，她總是先所有人一步在懲罰結束後送上最好的藥和補品，又例如在軍營大比的時候，她雖然面上不顯，可背後卻比誰都要著急，一夜來看瞭好幾回。

顏寧都姨固然如此，就更別提總是護著嚴霜的姨丈和顏傢的各位嬸娘瞭。顏霜如此的傢族中長大，自然會覺得親人十分重要，也想帶他去尋親。

可反觀他呢？

沒被賣之前，他隻是傢裡的不用錢的勞力，無論春夏秋冬，每日早晨，他都要生火燒炕，把水打好，等著爹爹起床做飯。

妹妹生病之時，他又搖身一變，變成瞭買藥錢，毫不留情地被傢族舍棄。

所以，這所謂的骨肉血親，於他來說，就是他被覓傢帶走的那個雪天，是刺骨的冰冷和漫天的雪。

那天地間蒼茫一片的白色，無休無止，像是一個巨大的囚籠，讓人永遠掙不脫，

躲不掉。

裴淮真身子不自主地瑟縮瞭一下，寒氣從腳底騰起，他扯過滑落的被子，想將整個身子罩住，但下一刻，就落入瞭一個滾燙的懷抱。

他聽見顏霜的清亮的嗓音在耳邊說：

“小哥想不起來也沒什麼打緊的，因為我、阿娘和爹爹早就把你當做傢人瞭。”

第四十九章

顏霜緩緩松開裴淮真, 她還想再問些有關於覓連的事，可卻看到眼前人這一臉的倦意，便不忍心瞭。

她瞧瞭一眼窗外的尚早的天色, 道：“小哥，時辰不早瞭，我該去上朝瞭。”

“好，記得用早飯。”

“那小哥有什麼想吃的，我下朝帶回來，糕餅？”

裴淮真脫力地靠在枕墊上, 輕輕搖瞭搖頭，勉力擠出一抹笑來。

“昨晚, 那一碗接著一碗的湯藥下肚, 灌都灌飽瞭, 哪裡還有地方吃的下旁的？”

顏霜替裴淮真撚好瞭被角, 不情不願地嘟囔：

“既然明知道自己身子已大不如從前，可昨日在船上還非要逞英雄去救人。”

“咳咳。”裴淮真轉頭輕咳兩聲，隨即再轉過來的時候加深瞭那抹笑意, 他搖搖頭, 望著顏霜的眼裡盡是無奈：

“沒辦法, 海意有瞭身子，我是斷不能讓他涉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