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瓔站在避雨的涼亭裡，擰著眉看著陰沉沉的天。

在衆多天氣裡，母親裴晞最喜歡晴天，因為她年少時總是在外奔波，雨天行路不便，隻有晴空朗日的天氣才好趕路，一路上看什麼都明亮澄澈，景致都變得豔麗起來。

霓瓔沒有什麼最喜歡的天氣，但她討厭雨天。為雙親扶靈回鄉的那段路，一旦遇上陰雨天，路就變得格外不好走，有一次因為路滑，險些將棺木顛落。

六年前，她在最難行的陰雨路上，做瞭一個荒誕而大膽的決定。

一晃眼六年過去，當她終於迎來開局時，竟也是用這麼一個雨天。

等瞭好久，雨勢還不見停，霓瓔望著天許久，忽然直接邁步，一腳踏進泥濘的雨路裡。

……

設於宣州的考試在六月初正式拉開，安排的非常緊密，因為有多方協作安排，整個考試期間秩序井然，並沒有發生類似沂州那邊的事情。

考試進行到最後一場的時候，一支車隊載著十數人抵達宣州刺史府，並落腳於此，也拉開瞭考試之後長達半個月的閱卷時期。而結束瞭考試的學生也並不能立刻離開返鄉，這場發生在沂州之亂後的補考，雙方都焦灼於一個結果，是以整個宣州仍然維持熱鬧。

趙執一直沒有再見到霓瓔。

考試結束之後，他安排好手頭瑣事，抽瞭兩日空回到寧縣，一路找去外鎮的殷府，結果看到瞭落鎖的大門。

他心頭一驚，腦子裡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打自己一下。很疼，所以從他認識她以來發生的很多事情都不是夢。

第二個反應就是翻墻，他像往常一樣從側門的墻邊翻上去，然後看到瞭空落落的院子，輕輕一躍，焦剛落地，身前身後已多瞭兩個護衛，兩人似乎並不意外他會出現，甚至體貼的替那個不見蹤影的女人轉告他，她有事暫離一陣，他莫要沒頭沒腦耽誤瞭自己的正事。

也是這一刻，趙執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他此前翻墻曾被抓到過，而後來卻能如入無人之境，現在想想，他的每一次成功越界，都是她首允的。

他什麼都沒說，當日就回到瞭州城，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天氣越來越熱，老天像是在耍人一樣，同一天裡前腳還晴空朗日，下一刻便烏雲密佈，暴雨傾盆。

趙執不懂天象，卻也覺得今年的天氣實在詭譎，而拜這大雨所賜，他們又多瞭一項煎熬的忙碌，那就是在這六月的天裡燃起火盆，烘烤發潮的試卷，以免字跡不清影響閱卷判分。

漫長的等待一直維持到六月末，結果終於出爐，依然是幾傢歡喜幾傢愁，但並無人敢當場提出什麼質疑，一來是因為郝自通的名聲在外，無人會質疑，二來，就是這次選閱卷官時朝中爭議的結果，隨行同往京城的不止有人，此次考試所有的試卷都將密封保存，一同送往京城。

上千的試卷，別說品讀，就是當個閑書一遍看下來也能頭昏眼花，心生厭惡，皇帝日理萬機，真要親自上陣一份份審核查閱，看看閱卷期間是否有徇私舞弊的情況發生，那也不現實。

但這樣的安排，實實在在成為瞭一個有力的震懾。說白瞭，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皇帝的意願，王傢先例在前，朝中衆臣但凡沒有王氏的底氣，都不敢再輕易插手。閱卷官的名單是郝自通呈上的，而郝自通如今也是皇帝的意願，一旦質疑，其實也就是在跟皇帝對著幹。

他們大可以把自己認為更合適的人選送進這個隊伍裡，可沒人保證會不會有哪一日，皇帝心血來潮“偶然”從山海一樣的試卷裡抽出一份，剛剛好就成為瞭此次閱卷的“滄海遺珠”，一經查證，可能就是你所推舉之人判的成績。

皇帝的確也會身受桎梏，不能全然的隨心所欲，但要卯起勁兒來將怒氣施加在某一個人的身上，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於是爭議輕松被按下，而提出這個防舞弊的“公平”建議的裴崇炎再次得到新帝嘉獎，成為朝中風頭無兩的禦前貴人。

宣州入朝路途遙遠，長長的車隊啓程那日，賀刺史面色嚴肅的目送許久，直至車隊最末的影子都變得不清晰時，才長長的嘆出一口氣，整個人恨不能不顧形象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終於是幹完瞭這要命的差事！

下一刻，有人比他先一步付諸行動。

郝自通一屁股坐在送別涼亭的臺階上，不顧形象的一邊用手扇風一邊搖頭嘆息：“總算是交差完事瞭！累死老夫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