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6)

作者:雕弦暮偶


她靜靜地望著最近的琉璃鏡。上面,經過數次折射,能看到巖壁縫隙外的追逐。

唯一剩下的騎士駕馭快馬,神色愴然。

他四肢有不同程度的箭傷,但不致命。擦肩而過的羽箭也仿若戲弄,擦破點油皮。

直到身後人像是終於玩夠瞭。

一道急促的舌尖哨音響起,緊追不舍的雪狼聞令提速,將快馬撲翻在地。

騎士狼狽地在沙土裡跌落。

他想爬,但被雪狼咬住瞭腿。

他又張開嘴,像是想向漫天神佛求饒求助,或是痛苦懺悔。

但他隻發出瞭一聲微弱的氣音,就無力倒地——

一支羽箭破空而來。

貫穿瞭他脆弱的咽喉。

宣榕也瞳孔猛縮——騎士的臉和數年以前,北疆送來的三位質子其中一位,漸漸重合。

這是……耶律金。

漠北王庭的第二子。

那追殺他們的人,隻能是……

仿佛是為瞭印證宣榕所想,那人放平尚在震顫的弓,淡淡吩咐:

“搜一下耶律金的身。狼王印在他那兒。”

是成年男子的聲線,低沉迷離,透著散漫慵懶,像望都紙醉金迷的紈絝子弟,但偏偏又帶瞭一絲森然殺氣。

讓人想起西北的烈酒與寒山。

既見

果然。耶律堯。

宣榕默念這個名字。

若是另兩位兄長,她有十足把握能皆大歡喜。

但居然是他。

一瞬間,宣榕仿佛回到瞭八年前。

大雪紛飛的臘月天,父親入宮述職,她也跟去討瞭壓歲錢,出宮路滑,便被父親抱在肩上。

父女倆不緊不慢賞著雪景,走得慢,在下漢白玉長階時,遇到瞭萬國來朝的使節團。

很多,很長,近百人的一支隊伍,有幾十來支,服裝各異,面容有別,有的一看就是番邦人。

他們從天金闕的正南門,蜿蜒而上。

天地間朱甍碧瓦落雪為白,唯有他們,像一條彩色遊龍,翻騰入紫禁。

許是父親穿瞭竹青色常服,又未帶侍從,自行撐著十二骨節傘,使臣們拿捏不準他身份,沒有冒然行禮打擾。

所以,他們下臺階的速度如常。

和千百人擦肩而過,目光不曾停留。

忽然,宣榕註意到瞭什麼,小聲:“爹爹,你看,那個隊伍裡有三個小哥哥……”

父親淡淡瞥瞭一眼:“北疆送質子來瞭。”

“質子是什麼?”

父親輕聲解釋:“兩國議和,以示誠意送來的人質。”

本以為這次,雙方又會靜默走過。

沒想到,北疆使臣卻似認識父親,停下腳步行瞭個禮,頗為皮笑肉不笑地道:“宣大人。”

父親側過頭,頷首致意:“阿紮提。”

值此腳步微頓的空隙,宣榕與少年們對視。

年長二位皆是神采飛揚,最小的少年,卻懨懨垂眸,隻在即將錯身而過的剎那,覆雪長睫一顫,露出一雙瑰麗湛藍的眼。

流光剔透。

蘊瞭沉冷,像是染血鏽刀。

僅此一眼,宣榕就能看出耶律堯眼底的冷戾。

而八年後,很明顯,昔日的幼狼早就長出鋒利獠牙。

她深吸一口氣,看到幾個騎兵下馬,在耶律金殘軀上摸索出個金色方章,轉身恭敬回走去獻上:

“主上。”

琉璃鏡裡,為首的青年男子樣貌極為英俊。高鼻深目,神色莫測,約莫二十二三歲,漆黑微卷的長發用銀冠高束部分,其餘隨意披在肩上。

他騎著匹玄黑駿馬,軒昂高挑,沒穿盔甲,隻著勁裝長靴,絳黑箭袖上甚至綴著珠寶——

這並不適合行軍作戰,但透露出這場致命追殺裡,他遊戲玩樂的態度。

男子接過銅鑄的狼王印,對月望去,一哂:“這就是老頭子拼瞭命想留給他倆的東西?”

隨從皆怔愣。

“這樣瞧著——”他反手一扔,象征漠北王庭、十三連營最高權柄的印章被流沙掩埋,而他語氣輕漫,“也不過如此。”

這兩句話嘲諷至極。仿佛這三年的刀光劍影、血流成河都是一出荒誕的戲。

一時寂靜,隔瞭會,才有人“哎”瞭聲:“阿堯,回麼?”

那也是個極高大威猛的男人。

穿著鐵盔,整張臉蓋在盔甲裡,說出的話也嗡聲作響:“尼諾沙河的流沙,也就最近安分點,不宜逗留,能早點走就早點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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