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58)
作者:雕弦暮偶
夜色漸涼,有侍從將四周燈柱點燃。
亭臺樓閣,一時被暖燈燭火烘得色調熏暖。
“嗯。”宣榕應瞭聲,很小聲問,“爹爹,淩遲是什麼?”
宣玨沒聽清:“什麼?”
宣榕便又稍微大聲問瞭遍。
宣玨動作一頓,神色如常:“一種刑罰。”
“……可怕嗎?”
“有點。”宣榕聽到父親溫和解釋,“一般對於惡貫滿盈的罪人,才會動此刑罰。怎麼,從哪本書上看到的麼?”
宣榕頓瞭頓,控訴:“爹爹你都猜到瞭我從哪裡聽到的,還在裝作不知!”
宣玨失笑:“還以為你不想和我說呢。別怕,晚上怕的話,讓你娘陪你睡。”
宣榕搖頭:“不……我不是怕,我隻是覺得,很奇怪……”
她似乎在想著怎麼表述困惑:“一個認識的人,遭受這種刑罰,他們不會痛惜也就罷瞭,畢竟不喜歡這人。但,為什麼不會覺得害怕或者厭惡呢?他們在賭有朝一日不會遭此酷刑嗎?可是,隻要我想,我就能讓他們立刻被淩遲啊。還有阿旻,今天……”
父親便問:“太子怎麼瞭?”
“他說話的語氣,我不太喜歡。我很難受。”宣榕悶聲不樂,“可是,他也是在維護我,怕他們爭執嚇到我。我不能駁瞭他好意,即使我不喜歡這種語氣。”
那種居高臨下的輕描淡寫。可偏偏,她又生來與謝旻並無不同——她似乎也理當如此高高在上,視人如草薺。
但她並不想這樣,所以,愈發迷茫。
父親沉吟片刻,似乎終於弄懂她在說什麼:“阿旻今兒告誡那三位的話?”
“嗯。”
父親斟酌著溫聲道:“作為長輩,絨花兒,娘親和爹爹希望你能像阿旻,不必優柔寡斷,因為慈不掌兵。可作為臣民,我想會有很多人,希望當權者裡,出現更多像你一樣的人。”
“什麼意思?”
父親就道:“仁慈是一種難得的能力,很多門生登科入仕,問我,日後如何自處。我都告訴過他們一句話,‘勿失憐憫之心’。很多人一旦擁有權力,會變得鐵石心腸。會忘記也曾頭懸梁錐刺股,想有朝一日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會變成他們年少時憎惡的貪官污吏。若能仁慈,是好事,不過,需要比心狠來的更不易一點。”
宣榕被他這話說得更困惑迷茫瞭:“所以……?”
宣玨輕笑起來,嗓音溫潤:“你還有很長的時間,去探索你的路。你不用著急。你可以選擇保持溫良,也可以選擇斷絕猶豫。但不管你怎麼做,我相信,都會是最好的選擇。”
這話宣榕懂瞭:“就我還可以繼續覺得奇怪是吧?”
“……”宣玨摸瞭摸她腦袋,笑道,“算是吧。”
*
從這天之後。
宣榕再未在禮極殿見到耶律佶和耶律金。
想來那些好脾氣的夫子們,也衆口一致,抨擊瞭不學無術的兄弟倆。最後負責外交事宜的官員一琢磨,幹脆大筆一揮,免瞭這哥倆的課業,省得兩廂折磨。
但耶律堯還是每日必來的。
他似乎對兵法猶為感興趣,有次夫子講到《縱橫》之章時,宣榕因為聽父親講過三遍,備覺無聊,難得開瞭小差,扭頭望向窗外玉蘭花時,餘光看見他聽得專心致志。
春色如許,玉蘭斜吹落如雨。
少年向前挪瞭兩個位置,坐在瞭耶律佶之前位置上,剛好擋住瞭那片窗。
漫天花雨在他身側繽紛而落,偶有一兩片入室,他便拿修長的手指拂去。
宣榕收回目光。
因為去年謝旻居高臨下的話,她實在不好意思腆著臉去借“藏月”。
隻能暗自和開不瞭的彎刀較勁,這一較勁,就較到瞭八月。
十五那日大團圓留給臣子自傢,臨近中秋的八月十三,便是帝王宮中設宴瞭。
十三這日,宣榕打扮得清貴華麗。紅綢裙、雪藍褂,雙環髻佩玲瓏明月璫,父親新雕刻的一隻玉兔又被她掛在大氅上,穿得比別人厚實不少,但仍顯靈動。
這讓帝王都眼前一亮,捏捏抱抱好一會兒,方道:“好像沒重多少,你看看今兒宴席有沒有合口味的,若有,那道菜的廚子給絨花兒帶回去。”
宣榕點瞭點頭,落瞭座。酒宴半進,又被同伴們喚去玩耍。
謝旻坐在她身邊,笑瞇瞇的。
不知是否錯覺,宣榕總覺得,今夜謝旻心情猶佳。不由問道:“阿旻怎麼這麼開心?你都連輸好幾把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