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273)

作者:雕弦暮偶


城內集市離他們的住所不遠,一路走來,即便執傘,還是雪落滿身。

終於入廊進簷角。

宣榕收傘,將兜帽往後一拂。

露出一張清麗出塵的臉。

幾點雪沫在她長睫上慢慢融化,變成晶瑩的水珠。

整個人冰雕玉砌,不染纖塵。

走進門,解開大氅,忽然,宣榕若有所察地瞥瞭眼內室,腳步微微一頓,她對容渡吩咐道:“糕點給我,你直接去小廚房讓人燉湯吧。”

容渡止住瞭入內的腳步,恭敬一頷首,照做瞭。

腳步聲遠去,宣榕反手合門,將盛瞭糕點的梅花盒放在桌上,側頭看去,杏眸微彎:“要不要來點酸棗糕開開胃?待會還有羊肉湯,這邊的臘八節都喜歡這麼佐餐,方才集市上,幾位老太太還硬給我塞自傢做的糕點,我說我買瞭,辭瞭好半天。”

順著她的目光,傳聞裡奄奄一息的人,正好整以暇靠坐在榻邊。雪天裡不甚明亮的光從窗紙透入,襯得他下顎線條淩厲。

而他姿態慵懶,揚眉笑道:“不瞭,黃昏前我就得走。”

宣榕不置可否:“可以讓張嬸嬸加多柴火熬煮。”

耶律堯搖頭:“我明晚前得回保山。太晚趕不瞭夜路。”

他此刻身上僅是薄衫,但應是也披瞭大氅而來——

熏暖的炭火旁,掛瞭一件純黑的狐裘大氅,半幹不幹,似是之前被風雪打得濕透,剛開始烘烤。

宣榕也不勉強,摸瞭摸黑氅內膽,覺得這種材質厚度,又是陰濕環境,黃昏前不可能幹透,便道:“待會我去找一下庫存,若沒有新的鶴氅,你披我那件走。”

耶律堯笑著應瞭聲好。

又見她重新走到桌邊,把食盒打開,拿起筷子夾出糕點裝盤,道:“怎麼猜到我在漳城的?這邊地形險峻,最為安全?”

“不,沒猜到。”耶律堯歪瞭歪頭,“不是都說你在聊城麼,我又沒小道消息,自然信以為真,先去瞭聊城。看到郡主馬車,以為裡頭坐著的是你,沒想到……”

宣榕瞭然:“見到阿松瞭?”

他頓瞭頓,語調有些微妙:“是。容松女裝還……挺像那回事的?坐姿活脫脫一個小姑娘。”

容松和宣榕身量差不瞭太多,五官漂亮,骨骼勻亭。

小時候就經常被她拉來當替身。

這次也是一樣,在聊城慰問結束,她連夜趕來漳城,留瞭容松扮作她,“困”於風雪——

宣榕笑道:“你第一眼沒看出來是他?”

耶律堯控訴:“都易容瞭,哪裡看得出來?我隻知道不是你,以為是個女暗衛,便問你在哪裡。可他二話不說就和我過招。他打我,馬車差點沒被他砸散架。”

宣榕放下筷子,無奈轉身走到榻邊:“他打得過你呀?”

耶律堯仰頭:“當然是打不過。”

……那還好意思告狀。

宣榕輕嘆瞭口氣,心軟問道:“可有受傷?”

不知為何,耶律堯皺瞭皺眉:“他?沒有,我有分寸。”

宣榕看他:“我說你。有無受傷?”

耶律堯眉眼驕縱肆意,笑出聲來:“和他打鬥,讓一隻手我也不會……”

宣榕打斷他道:“不是和容松打,是你誘敵佯傷重前,陣仗鬧得那般大,就算是假戲,也難免真做。可有不小心被傷著?”

說著,她掌起榻邊的燭燈,仔細端詳著他。

青年薄衫下的肌理線條流暢有力,整個人像慵懶小憩的猛獸,蓄勢待發。

僅僅這樣觀察,確實看不出端倪。

耶律堯僵瞭僵:“……沒有。”

宣榕不放心:“真沒有?”

耶律堯含糊道:“……總有那麼幾個死士備用的。”

言下之意,炮火裡撿回一條命的“耶律堯”是替身。

宣榕微微一怔,似是見她愣神,耶律堯遲疑:“你……別太難過。他們是北疆供瞭十幾二十年的,從開始就知道有朝一日會替死。親友也都有好好撫恤。我……”

或許他能夠舌燦蓮花地說“他們死得其所”,但這也隻是推脫責任的虛僞,在她目前根本不管用,幹脆破罐子破摔道:“戰場就是這樣,你別管瞭,我保證我們會速戰速決、減少傷亡,西涼那邊普通士兵也能招降就招降,好不好?”

外面風雪很大很急,淩冽的寒風吹窗敲戶。

七天前在聊城犒勞兵卒,尚未有如此風雪,但已是嚴寒。何況今日。宣榕想象著邊境軍士們在寒風中裹衣的冷,大齊、北疆、西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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