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170)

作者:雕弦暮偶


當年如舒公下葬,是皇後一手操持。

她心中有鬼,又聽說終南山一脈神通廣大,怕人死後也有冤魂索命,動用邪門歪道鎮壓,簡直太合情合理的。

但這並非重點。

重點是——

“工匠都在墓穴外圍重建坍塌,唯有微臣聽命入內,窺見此景,大驚失色,再者手中火焰熄滅,難以視物,便慌忙退卻,怕露怯於人前,第二日方才再次進墓。墓中陪葬琳瑯,皆被泥石淹沒碎裂,臣本想為如舒公正棺槨、殮身容,卻未找到墓主屍身。”

宣榕攥緊韁繩,手指被勒出數道紅痕,她恍然不覺,一匹快馬奔入天金闕。此時遠處天壇太廟人影攢動,天子朝臣均是身著袞服,侍衛披堅執銳,旌旗翻飛,儀式其實早已接近尾聲。

她若有所感地向西望去,仿佛越過重重簷角,遙遙望見,數裡開外,太子牽住新婦之手,引人走下白玉長階。

隻是仿佛。宮墻遮住視線,什麼也看不到。

宣榕收回目光,轉向猶疑圍來,想要問詢的禦林軍,手腕一翻,亮出令牌道:“我去東宮找個人,讓開!”

她難得疾言厲色,禦林軍霎時愣住,訥訥道:“郡主請。可今日陛下和諸位娘娘都不在宮裡呀……”

宣榕沒理,錯馬而過。一直行至東宮門前,方才勒繩下馬,就要入內。

東宮侍衛想攔,容松先行用劍柄按住其中一人的手,笑嘻嘻道:“事急從權,大傢和和氣氣的,不要動武。我們不壞規矩,就在外頭等,但郡主總不是外人,能進對吧?”

值此僵持空隙,宣榕已是疾行到後院。在顧楠門前一叩。

“楠楠!是我,開門。”

與此同時,密信上最後一段字跡浮現眼簾,宣榕無可奈何地閉目長嘆,將額頭貼緊拍門的手背——

“棺蓋背部有劃痕千道,血跡斑駁,或深或淺,或久或近。左角有乾泰八年九月字跡刻痕,隱隱綽綽,看不真切,但可猜出三月一錄,直至最後記載,乾泰十二年六月。此為微臣之所觀所察,更有細者,容臣回京稟告。昭平四年三月初七,敬告聖安。”

山中不知歲月長,仍道凡間是前朝。

那棺槨之中呢?是否能夠知道年號已變?他不知道。

顧弛不知道。他還是在用乾泰紀年。而乾泰十二年六月……是去年六月。洪汛略重,她在西北都聽說各地水災。

山穴坍塌,沖垮陵墓,撞散瞭棺槨上的銅獅。

放出那位死過兩次的冤魂。

宣榕怔怔地想:皇後當年補的第二刀,應當沒有殺死瞭如舒公,是她自以為的人死斷氣。可是,可是——

即便顧弛一身絕技,能強撐致命刀傷,虛弱地在暗無天日的棺槨裡,蟄伏三年。還能每三個月醒來一次,記下時日。

可這三年……他怎麼捱過來的?無水無食,屏息靜氣。

是活人。像死人。

就說顧楠為何行止怪異,她哪裡是聽到傳聞——

她分明是直接見到瞭父親!

宣榕越想越肝膽俱裂,又敲瞭幾次門。門內無人回應,她索性用刀門縫,往上一提,撬開落鎖。

屋裡靜悄悄的,並沒有人。

她眉間蹙起,剛要轉身。忽然聽到細微的動靜,自床榻下方傳來,便緊握刀柄,輕手輕腳走進臥房,謹慎地半蹲下來。

隻見榻下狹窄地帶蜷縮瞭個縛住手腳的女子。十八九歲,腮邊含淚,唇珠顫抖,鼻尖一顆小痣,正小幅度地磨蹭扭動,但像是被點瞭穴道,說不出話來。

宣榕:“你是誰……?”她忽然有瞭點印象,意識到什麼:“聞小姐?”

女子瘋狂地眨眼,以示肯定,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樣。

宣榕頭皮發麻:“你在這裡,那今日儀式上的新人是誰?!”她不會解穴,聞小姐無法回答她,急得滿頭大汗嗚咽哽咽。

宣榕便道:“顧楠?若是的話,你眨眼即可。”

聞小姐眼皮快要眨出火光,她泫然欲泣,宣榕輕聲安撫道:“別急,馬上就有人來給你松綁。你受委屈瞭,對不住你。別怕、別怕,很快就沒事瞭,待會你好好休息一番,再細說發生瞭何事。”

說罷,她轉身快步出殿,走到後面,幾乎用瞭跑,等見到容松和隨侍,三言兩語交代情況,又要翻身上馬。卻被容松一臉凝重地拉住:“郡主,你說什麼?”

宣榕也快要崩潰瞭,情緒交織,在這一刻幾近爆發:“我說老師沒死!在終南山被壓瞭三年!!!顧楠假扮聞傢女,走過祭天大典,之後就要和舅母去護國寺告地,求五谷豐登,求子嗣興旺——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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