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161)

作者:雕弦暮偶


宣玨徐徐道:“殿下,上一世你久居宮內,或許不清楚,但這孩子,和絨花兒一樣,同樣不存於世。北疆老王一直隻有兩子,議和之後,直接老老實實把兩個孩子送來瞭,可沒有當年增添質子那一出。”【註】

謝重姒腳步一頓,柳枝柔嫩,在二月夜風裡婀娜起舞,被庭院罩燈打下此起彼伏的影子,她微微出神:“古有傳說,大鵬於海上展翅翻飛,能引起風嘯到蒼嶺雪山,引發雪崩,以此隱喻因果疊加,天數難料。開頭變化毫厘,能衍生出謬以千裡的結果,這是道法自然,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宣玨反問道:“你不覺得他與絨花兒因果甚重嗎?”

謝重姒剛想矢口否認,話到嘴邊,猛然咽下。

長公主其人,早年不信神佛,後來也不知是修身養性,還是為女祈福,倒是廣修禪寺,得閑還會賞臉去上兩炷香。

講經聽多瞭,稍一琢磨,自然能琢磨出其中滋味。

何止是因果甚重,耶律堯步步死路,簡直像是因絨花兒而“生”。可絨花兒走出方寸,步入凡俗,會因這份因果而“成”嗎?

為人父母,既希望孩子能出類拔萃、心性絕頂,又不希望他們歷經磨難,吃苦煩憂。最好是睡一覺、做一夢,醒來就手腕通天,能力卓絕瞭。可這怎麼可能呢?

若是他們需要闖蕩才能安身立命,那父母也就一咬牙一狠心,任由他們跌得狼狽再爬起,反複摸爬滾打瞭。

可若前路坦途安穩,那大部分疼惜子女的長輩,也不過“惟願吾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那又如何?”長公主很輕地道,“我對絨花兒唯一的希望,就是她平安快樂。可她不快樂。離玉,她不快樂。你難道還要求我對這位‘罪魁禍首’,有好臉色嗎?”

宣玨卻安撫地握住她的手:“沒有說要如何,殿下。不沾凡塵,不問蘭因。她願意如何就如何,順其自然就好。”

謝重姒靜默良久,道:“好。那便順其自然。”

*

“養花養草,就同養人一樣,講究個順其自然。”溫符擺弄著他那堆花花草草,語氣平鋪直敘,“催熟不可取,一年不可能。揠苗助長就是會得不償失。”

耶律堯隨手逗著藤蔓爬蛇,漫不經心道:“那算送給先生瞭,先生閑暇時候種著玩玩唄。應該也能吸引蠱蟲定居。我撬開看瞭看,密封很好,種子是活的,種個五年,必然茂盛豐收。”

那條赤練在他手上攀爬扭轉,尾尖把葉子攪得碎瞭一地。

在這裡,花葉比活物珍貴,溫符連忙趕人:“別亂招惹毒物,沒看出來它們喜歡你喜歡得緊嗎?去房間裡呆著。”

又道:“倒也不必五年,若是帶回谷中,以肥沃土壤種植,兩年應是能得到初品。不如這樣,過幾日我帶你回鬼谷,施針壓制,同時……”

耶律堯輕笑瞭聲:“溫先生,我不想離開望都。”

溫符面無表情:“那你死路一條,最多再撐三個月。”

耶律堯毫不在意:“那就死路一條唄。”

施針也不過壓住經脈,讓蠱蟲不至於真的控制住他神志,減緩痛苦。但這無異於飲鴆止渴,因為蠱蟲愈發沒有耐心。

他不止一次“見”到她瞭。

包括現在,火紅耀眼的赤練蛇明明是在藤蔓上攀爬,卻似是繞過少女嫩白柔軟的肌膚,束縛住她手腕腳腕。她眸中含淚,在輕輕啜泣——

耶律堯煩厭地擡起指尖。

他身邊銀環蛇立刻得令竄出,把赤練叼起甩到一邊,讓主人眼不見心靜。然後又被耶律堯淩厲的眼風一掃,自己也委委屈屈爬到角落,熟練縮成一團。

銀環蛇被格外不待見瞭十天。

這十天裡,春闈“舞弊”之事也算體面收場瞭。

各學堂的教習與學子,輪番分析那兩篇文章相似之處,最終得出相似不足六成的結論。

同時,摘風堂也發佈告,說這兩人曾在堂內同堂聽講,所以文風略有相似實屬平常。

宣榕卻心知肚明,這些是說給民衆和考生聽的。

至於向上稟報,有另一套說辭。很顯然,因為這一套說辭,近來京中戒嚴,禁軍也有不少被調入守衛天金闕,宮裡侍衛多瞭近一倍。

謝旻也因此事忙得不可開交,面容疲憊:“別讓我揪出那隻老鼠,否則我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他頓瞭頓:“姐,耶律堯說的靠譜嗎?我真的派人去終南山追問查證瞭,老師當年把師母埋葬後,就帶著楠楠來京瞭,他在終南山沒有親眷,也沒有收弟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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