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奴(10)
太后坐在榻前,落寞地看一套皮影,灯火绰绰约约地映在牛皮蒙板上,花团锦簇,仿佛是她少时的美好时光的留念。
宫人通报陛下驾到,太后浑没想到李效会此刻来,忙令人收拾了皮影,端上热茶。
李效淡淡道:“不妨,母后看就是,皇儿得空过来坐会。”
太后板着脸:“皇上也有得空的时候?”
后宫奉太后为尊,太后又是李效生母,养心殿无人敢怠慢了,饶是如此,偌大的后宫里唯太后一个妇人,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太后老了,李效看着她的脸,老妇人的法令纹延至嘴角,嘴唇抹成锋锐的暗红,凛然不可冒犯,自李效记事起,她便是这副表情,须臾不得松动。
无论小时候的李效如何表达与她的亲近,她总是那样板着脸,不欣喜,也不夸奖。
先帝早崩,太子体弱,在与宦官们的政权斗争中一命呜呼;她把李效扶上了本不属于他们母子的皇位,李家的江山等着她的儿子来继承,她有义务严格教导。
“皮影。”李效思考良久,挤出两个字。
“皮影。”太后淡淡道,接过太监递来的茶撇了撇。
“许多年前,你父皇下淮西时带回来的。”
李效从侧边看,太后朝着蒙屏,皇帝正要让太监把动个不停的小人转过来点,太后忽然道:“再十天,皇儿就要大婚了,认得全这出戏不?”
李效摇了摇头,太后说:“这是统历年间的事,方氏篡国,太祖第四弟,也就是当时人称四王爷的李魏,将亲女泰安郡主嫁予太后娘家人方青余,朝廷上书,升方青余为兵部侍郎。”
李效点了点头:“郎才女貌。”
太后不动声色:“郎才女貌?皇上自小不太读史,其中种种,仍不清楚。”
李效:“非是不读史,但凡有太史情爱批注之篇,自是懒得细看,随手翻过了。方青余是个叛贼,孤是知道的。”
太后悠然叹了口气:“嫁女嫁高,娶媳娶低,李巍王爷倒也做得不错,保全了一大家人,奈何方青余娶了郡主三月后便出兵征讨匈奴,在一场战中不知去向。”
“泰安郡主自小习武,独守空闺,后毅然出走,女扮男装参军,前往边陲寻找夫君下落,于销骨河畔寻得方青余尸骨,恸哭三天三夜,血泪染红销骨河,最终沉江自尽。”
李效忽道:“母后这么一说,孤也想起来了,小时候似是曾看过这出戏。”
太后淡淡道:“戏到沉江便完了,可知后来如何么?”
李效摇头,太后悠悠叹道:“这个方青余,他没有死。很蹊跷,是不?”
李效蹙眉:“确有蹊跷。”
太后转了话头:“其中缘由,便无人得知了,皇上若得空,可看看话本。”
李效一哂道:“谨遵母后吩咐。”
太后:“皇儿,莫小看了情之一道,你将大婚,连林家那闺女的面都不曾见,这如何成?自小到大,母后最担心的便是这茬。”
李效正色道:“孤未曾有喜欢的人,自然提不起心思。”
太后悠然道:“咱们大虞子民,无一不以你为尊,你身系千万人敬仰之心,太傅教过你要如何做?”
李效:“爱民如子。”
太后:“正是,私爱在心,而有大爱,不懂怜惜妻与子,如何能做到爱民?”
李效点头起身道:“母后教训得是。”
太后本欲再说,见皇帝已有点不耐烦,只得打住了话头,脸色依旧是冷冰冰的那表情:“皇上再回去想想罢。”
李效别过太后,回宫用完晚膳,桌上铺着折子,太监们点了灯,皇帝却无心批阅,昨夜折子上的“杀”字与红圈还在。
参者林懿——未来皇后的娘家人,林阁老。
内容是削减宫廷机构,鹰奴一职可废。
末尾提及鹰奴之名:许凌云。
李效把那封折子搁了近一个月,本想查查这名叫许凌云的鹰奴是怎么得罪了当朝林家,昨日午后恰巧听到数名侍卫在谈一件事——鹰奴议圣,说得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
李效听在耳中火起,也懒得再查了,命人把那几名侍卫拖去杀头,再派人传鹰奴上殿,一一对照着问过,鹰奴始终沉默,李效便批了此人凌迟。
议圣也罢了,议的竟是淫亵之事,令李效大动肝火。
“许凌云说了什么?”李效道。
一旁侍卫总管战战兢兢,李效又道:“从实再说一次,赦你无罪。”
侍卫总管斟酌许久,答:“许凌云此人一向疯疯癫癫,臣以为,与这人的言语……实在做不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