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來說，隻要女兒能夠從此身體無恙, 他可以舍棄一切。

但良知這種東西似乎並不怎麼有價值, 在往後的歲月中，宋弘正漸漸明白自己真正失去的是什麼。

宋合雅變瞭, 所有情感在她眼中都變得簡單至極，而某種意義上，簡單就意味著極端。

宋弘正不是不清楚美人圖的古怪之處，可他隻想讓宋合雅活下來，她是自己在這世間最後的依靠瞭。

在最初得到美人圖那段時間，宋合雅時常一個人看著畫入神，一坐便是一整宿，幸運的是，何蘊出現後，這種現象漸漸減少瞭。

可現在，何蘊死瞭，是宋合雅親手殺瞭他。

面對此景，宋弘正怎麼可能不心驚肉跳？

他放輕語調，安撫一般對宋合雅說：“……先把劍放下，好嗎？”

宋弘正地反應令祁青羅也無端緊張起來，她緊盯著自己的玉澄劍，隨時準備奪劍。

但宋合雅好似沒有感受到他們的緊張情緒，輕聲一笑，隨手丟下這柄刃如寒霜的利器。

玉澄觸地，劍身微顫，發出錚錚之聲。

祁青羅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見宋合雅身體一軟，直直倒下。

“雅兒！”宋弘正喊著，立刻沖向她，將她攬入懷中。

祁青羅跪坐在宋合雅面前，看著這位昔日玩伴瞭無生息地緊閉雙眸，臉色竟然比對方還要蒼白。

隨著宋弘正悲慟的呼喚，宋合雅長睫微顫，眉尖隨之蹙起，緩緩睜開瞭雙眸。

她漆黑的瞳仁像是浸潤在山間霧嵐中一般，濕漉漉的，帶著幾分迷惘，無神目光落於祁青羅面容之上，好半晌，才有瞭幾分神采。

“祁姐姐？”宋合雅呼吸略有些急促，卻還是笑道：“你這是怎麼瞭？臉色這麼難看？”

祁青羅搖搖頭，努力讓自己擠出一個笑臉，她很想反問宋合雅，你這是怎麼瞭？

為什麼好端端一個人，突然就像是一截枯敗的殘木，綠意生息漸漸流逝。

但她的喉頭酸澀，像是被什麼堵住瞭一般，張開嘴後，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像是明白祁青羅含淚目光中的含義，宋合雅偏頭看向何蘊的屍體，輕聲呢喃著：“我的心，好像跟著他一起死瞭。”

“爹，我知道你想以死成全我們。”宋合雅仰頭看著宋弘正，笑著說：“可做女兒的哪有眼睜睜看著父親去死的道理。”

“這麼多年，你因為我飽受良心折磨，我都看在眼裡。當初是我說，我想活，你才會不顧一切地奪來那幅畫。”

“可偷來的，搶來的東西，遲早都要還回去，那不屬於我。此生能做你和娘的女兒，我真的很幸福。”

“如果有來生，我還想投生到娘肚子裡，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嫌棄我沒用。”

宋弘正控制不住的哽咽：“沒用的是我們，都怪我們，沒能給你一個健康的身體……”

他話音未落，宋合雅就痛苦地蜷起身體，好似喘不過氣一般。

宋弘正頓時驚慌失措，對祁青羅大喊道：“畫！給她看畫！”

祁聞言立刻反應過來，她控制住自己顫抖的手，迅速打開畫卷，將美人圖面對著宋合雅，聲音也不由自主的大瞭起來：“合雅，你看！你快看這幅畫！”

“沒、沒用瞭。”宋合雅握住祁青羅的手：“我能感覺到，那股給予我生機的力量在流逝，真奇怪啊，它可能也知道，我現在不想再活下去瞭。”

“別說傻話瞭！”祁青羅厲聲喝止她。

宋合雅卻隻是對祁青羅笑瞭笑，她將自己的雙手合攏，做出一隻展翅欲飛的山雀形狀。

“你看。”宋合雅視線逐漸模糊，卻還倔強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我的山雀兒，它飛走瞭。”

“自由自在的，不會背負罪孽而活。”

她說完，這隻山雀也迎來瞭最終的結局，唯有怦然墜落。

祁青羅抿嘴，終於控制不住，眼淚滾滾而下，她伏在宋合雅身上，哀聲痛哭出來。

這一刻，她此生第一次體會到，心痛的滋味。

“師姐！宋伯父！”身後忽而傳來趙清遠充滿擔憂的叫喊，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已狂奔到祁青羅身旁。

“這是……怎麼瞭？”趙清遠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怔在原地。

洞房花燭之夜，新婚夫婦卻雙雙死去。

他酒醉半宿，後知後覺酒有問題，勉強清醒後就朝講武堂趕來，卻不曾想眼前會是這個局面。

“伯父……”趙清遠看著面容蒼老，幾乎一夜白頭的的宋弘正，心道難道有人來通勝鏢局尋仇呢？不過現下也不是追問的時機，他憋瞭半晌，隻吐出蒼白的節哀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