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舟眼前的幻境隨著司馬恕的行動而變幻，將她的視線帶去湘州。

如雲鬟所言，司馬恕返回湘州不久，便毫無緣由地大病一場，病來如山倒，不到半月，他整個人便形銷骨立，連起身行走都成瞭十分困難的事。

時隔近二十載光陰，此時的魏絳雪與司馬徵也不再是之前幻境中的年少模樣，曾經年少相識，感情深厚的夫妻，如今卻相對無言。

他們在司馬恕房中等待大夫問診的結果，氣氛默然，葉輕舟見司馬徵唇齒微動，似有話要說，但他看著魏絳雪古井無波的眼眸，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很快，魏絳雪也病倒瞭。

司馬徵在人前表現的十分冷靜，他依舊勵精圖治，驅使著湘州上下朝他期待的方向一刻不停地狂奔，但隻有葉輕舟親眼目睹瞭司馬徵在夜半無人時是如何情緒崩潰到無聲嘶吼，甚至拿著匕首割下自己手臂間一片片血肉。

葉輕舟覺得，這段時間的司馬徵，或許已經處於理智崩潰的邊緣，所以他會抓住一切有可能的救命稻草，即便那是裹著蜜糖的砒霜，他也甘之如飴。

一切都按照既定軌跡無可挽回地前進。

塵土飛揚，木材腐朽氣息厚重。

長久歲月侵蝕下，長寧觀內三人高的石塑神像邊緣已有瞭沙化的跡象，但它仍然靜靜矗立在這座荒廢上百年的道觀中，眉目低垂，嘴角含笑。

仿佛在耐心傾聽信徒們的呢喃低語。

司馬徵不顧侍衛勸阻，執意進入這坐落於危崖懸壁上的道觀後，目睹的便是如此景象。

他仰頭看著面目慈悲的神像，怔怔站在原地，片刻後，突然發瘋一般掀翻神像前佈滿灰塵的香案。

“你也不能告訴我答案。”司馬徵闔上眼 手臂包紮好的傷口因此劇烈動作又裂開，血液順勢淌下，從輕微顫抖的指間流過，一滴一滴，墜落到佈滿塵埃的地面，“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直到如今，他仍舊無法釋懷自己驟然間直轉而下的命運。

“但我可以幫你。”原本寂靜無聲的長寧觀忽而響起一道司馬徵再熟悉不過的嗓音，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司馬徵陡然一驚，他立刻睜開眼，環顧四周。

“低頭。”那個聲音又說。

司馬徵依言而動，在塵埃厚重的地面上，忽見某處閃著光芒，他不由得呼吸輕瞭幾分，慢慢俯身，將沾滿血液的手伸向那處光芒。

一塊巴掌大的銅鏡被他拾起。

銅鏡古樸無華，拿在手中幾乎感受不到重量，司馬徵將鏡面對準自己，隻見一道貫穿鏡面的裂痕使銅鏡中好似映照出兩張他的臉。

“你能怎麼幫我？”司馬徵開門見山，心中對此神異事物並未生出半點驚疑，無論鏡子裡的東西是人是鬼他都不在乎。

鏡中人聽罷忽而一笑：“這面銅鏡仍昔日璩山山神璩女所煉制，鏡照雙生，一面善，一面惡。”

“我就是你，是你心中強烈的愛恨之情喚醒瞭我。我知道，你想要妻兒無虞，也想要報仇雪恨。”

“生死有命，卻並非不可撼動的定數。”

“問題是，你做好付出一切的準備瞭嗎？”

司馬徵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他已經快要失去一切瞭。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司馬徵語氣決然。

之後的一切與雲鬟所言一般無二，記憶幻境中一幕幕似回閃般的畫面出現在葉輕舟眼前，她看見魏絳雪與司馬恕身體逐漸好轉，看見長寧觀內陰邪陣法的由來，看見司馬徵逐漸失去理智。

整個湘州慢慢被陰氣籠罩，葉輕舟仿佛能看見江河中滾滾流逝的淚水與枯骨。

在踏出第一步時，司馬徵就已經和當初的自己背道而馳瞭。

“你恨他嗎？”葉輕舟突然開口，她聲音很輕，像是在呢喃自語一般。

“我或許沒有這個資格。”她身旁有人輕聲回應。

葉輕舟側首，她曾遍尋不到的司馬恕就這樣出現在她身旁，神色淡然，琥珀色的瞳仁毫無波瀾，好似紀飛星初見他時那般，平靜到令人費解。

她從懷中取出衛湘侯府唯一沒有被砸碎的鏡子，隻幾息的功夫，鏡子竟變幻成長寧觀中蠱惑司馬徵的那面銅鏡。

【地·雙生鏡】：昏鏡非美金，漠然喪其晶

“現在我面前的，隻是司馬恕？”葉輕舟輕笑一聲，雖是提問，用的確實陳述地語調。

司馬恕看向她，語氣同葉輕舟一樣道：“你猜到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