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春山(34)

作者:去病弃疾


五月薰风温暖地拂过深青的柳枝,一轮金黄的圆月低低地挂在柳梢头,裴玹握着茶杯,感受水温一点一点变凉。

南风馆前灯光绚烂,人来人往,两个油头粉面的男子在门口一边聊天,一边招揽路过的行人,不时有人进人出。

裴玹看了一眼钟楼,亥时三刻。他那句还有公务在家不是虚言,他当真有些公文留在家等着处理,也许他不该浪费时间在这里。

但他终究没走。

来喝茶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光了,本来也只是寻个乘凉聊天的地方,晚点也该回家了。街上的灯火次第熄灭,唯余几座酒楼灯火通明,行人渐渐稀了,平康坊慢慢露出夜晚该有的寂静。

老板娘不好意思地过来同裴玹说话:“公子,我们要歇了。”

裴玹回过神来,面露歉意,放一锭银子在桌上:“抱歉。”

老板娘对他更加心生好感,收拾盏碟时看到桌上未曾动过的茶水,心想这人好生奇怪,怕是被爽约了。

她把桌椅收进店铺转身回来,裴玹已经孤身站在柳树下,身披月光,显得孤单伶仃。

老板娘不忍,过去与他搭话:“公子可是在等什麽人?夜这样深,你等的人怕是不会来了。”

裴玹疏离地笑,温声说道:“我并非在等人,不过閑来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老板娘还想再劝,裴玹却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她:“多谢娘子关心,娘子早歇。”

看着这麽斯文,真是个奇怪又执拗的人,老板娘叹气,把灯笼熄了,门板关上,自去歇息。

月亮移到西边,天上落下的露水沾湿柳枝,天上的星星越发璀璨,更夫打了几道更,谢照熹方醉醺醺地从南风馆出来,裴玹的心立时提了起来,心虚地躲到柳树身后。

她由两个男子架着扶上马,临走前,还大方地各给他们赏了一锭银子,然后摸了摸他们的头,大笑几声,扬鞭潇洒地跑了。

裴玹在树后看着,藏在袖底的手不自觉握紧。

这个点才出来,她也真是精力无穷。

达达的马蹄声在石板路上回响,踏破夜的宁静,裴玹勒紧缰绳,不远不近地跟着。

谢照熹喝得太多,她压根没意识到身后有人跟着,裴玹不知道自己往树后面躲那一下算什麽。

眼看着她从小门进了顾府,裴玹才调转马头回家。

*

次日清晨,宫门口。

谢照熹照例屈腿坐在马车前,宿醉过后,头还有点痛,又早起犯困,见到裴玹,她整个人立马清醒了。

不等裴玹靠近,她主动地小跑过去,笑嘻嘻地拍拍裴玹的肩膀:“裴玹!早上好!”

裴玹愣了愣,颔首微笑,语气有几分疏离:“谢将军早上好。”

谢照熹见他眼底乌青,擡手想去碰他的黑眼圈,关心道:“你昨晚没睡好啊?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了?”

裴玹后退一步躲开:“多谢将军关心,在下昨夜睡得很好。”

谢照熹绕着他转了一圈,见他手上空蕩蕩的,伸出双手递到他跟前:“我的糕点呢?”

晚上出去寻欢作乐,白日来讨他的糕点?可是看她的眼底跳跃的期待分外真诚,真不知道她是若无其事还是没有心。

裴玹面上不动声色,仍是微笑:“糕点粗陋,恐吃坏了将军的胃,所以今日不曾做。”

谢照熹以为他当真是这麽想的,鼓励一番:“你的糕点做得挺好吃的,不必妄自菲薄。况且我的胃是铁打的,在外的时候连生鼠肉都吃过呢,不怕吃坏!”

裴玹心底微酸,她在西北竟过得这样苦,连生的鼠肉也吃。

下一瞬,理他又提醒自己,他已经为这件事一夜没合眼,切不可多费心神,枉自在意。

裴玹向她作揖:“抱歉,卯时快到了,我先走一步。”

谢照熹觉得他好奇怪,脸上笑盈盈的,看着又不像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可他刚才的语气举止,又给人一种他们不熟的感觉。

又过几日,裴玹自觉对这件事的感觉淡了许多。谢照熹果然是个没有心的,她第二日拉着他的袖子问怎麽又没有糕点,他推说太忙了没有做,她就把这件事轻轻地放下了。

她难道看不出来他是在找借口吗?

也罢,他从心底认定,再也不会在意谢照熹了,以后他对她好只会是出于谢先生的嘱托。

睡前,他又从床头锁着的橱柜里拿出自己珍藏的小玩意儿,有藤编的小书生,小猴子,小兔子,还有木雕的小狗,小狐貍,还有竹编的小马……他一一在桌上摆开,每个都拿起来摸一遍,赏玩一番,那个藤编的小书生已经被摸得油润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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