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春山(130)

作者:去病弃疾


谢逊缓缓开口,声音苍老浑厚:“熹儿。”

熟悉的声音真实得让她不敢相信,那声音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难见的和蔼,她反倒有些不自在:“你来做什麽?”

谢逊缓缓点头:“是我,爹回来看看你。”

谢照熹掩下晚间招魂的心虚,匆匆跑回屋里,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杆银枪,是她在军营里随身带的那杆,她被封为将军后,师父赠给她的。

银色的枪头在黑夜中闪过一道寒光,谢照熹双手环胸,擡起头睥睨他,冷哼一声:“让你失望了,我现在已经当上将军,你可看不了我的笑话。”

谢逊一愣,随即摇头:“爹这些年很惦念你,生前未能再见你一面,乃我之憾事。”

他从未这样直白地说过牵挂的话,怕是人死之后将一切都看破,说话也和善了一些。

谢照熹没来由地觉得委屈,扁了扁嘴巴,极力压抑想哭的沖动。

她将心底藏之久矣的疑窦质问出口:“你挂念我,为什麽要和师父说那些让我干脆死在外头的话?为什麽去了军营又不见我?”

谢逊微微低头,有些难为情地同她解释:“你知道爹也说不出什麽好话,指挥使来信说你在西北的时候,我以为家里的丑事传到西北去,一时气愤才……”

“过了几天我就气消了,西北苦寒,我担心你在军营里吃苦,所以想去看看你,我在军营里等了一夜,天明的时候看见你骑马回营,比在家的时候精神许多,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同你说话,所以很快就走了。”

那些早已是陈年旧事,无非欠一个解释,谢照熹心底的积怨慢慢融化,她哼了一声,仍是不肯给谢逊好脸色看。

谢逊接着说:“从前总是说你没出息,是爹错了,熹儿是个顶顶讲情义,有出息的孩子。”

谢照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

她怔了好一会,迟钝的的委屈开闸洩洪般涌出,眼泪也跟着流下,她仓皇地背过身去,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

谢照熹曾无数次想过待她衣锦还乡之时,和谢逊的谈话。

年少轻狂,在她的想象里,和谢逊的谈话每每以谢逊痛哭流涕痛改前非作结,而她耀武扬威洋洋得意,成为将军对谢逊来说或许不算什麽,但谢照熹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女,谢逊或许只能做到尚书,无缘宰辅,但谢照熹还大有可为;或是一笑泯恩仇,有功勋傍身,她已经有底气在,无需再向谢逊常年的打压证明什麽,还能够和气地喊一声“爹”。

这曾是她在过去许多年里,在风霜雪雨里磨练战斗,咬着牙吞下苦累汗血的支撑。

但她没想到再见谢逊是在灵堂,谢逊再不会开口说话,自然也不会向她低头,所有的怨怼和抱负都成了憾恨。

而今谢逊又重回人间,站在她眼前,亲口向她承认是他错了,就像他是她的执念召回来的。

谢照熹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来,声音艰涩地喊他:“爹!”

她的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痕,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我在外边有时候实在想回家,可我没有混出头,不敢回家。是我不好,六年了才当上将军,这麽晚回家,错过了见您最后一面!”

谢逊眼底闪过一丝不忍,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说道:“你以为爹向你道歉是因为你如今有出息了,是爹从前把你看轻了吗?是爹从前做错了,哪怕你只是个小兵,我也一样以你为荣。”

夜风吹起兜帽的一角,露出他有几分苍老的面容,谢照熹才发现,他原来也变老了,不再是印象里那个高大威严冷峻横眉的父亲。

谢照熹抽了抽鼻子,破涕为笑:“好了,我原谅爹了,往后再不和爹计较。”

她走近了几步,擡起手,想像幼时一样,搂住他的手臂同他撒娇。

谢逊错手,衣袖与她别开,将手背到了身后,缓缓说道:“好孩子,爹以后不能照顾你,你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莫要太惦念我和你娘。”

谢照熹有几分错愕,低头看向他的衣袖。

她还以为是谢逊持重,顾念着女儿大了,不宜亲近,可两人衣袖相别的当口,她的掌心短暂地摸到他的袖笼。

黑色的绸袍之下,不是如皮肉一般有些厚实的触感,而是像棉花一样相当柔软的感觉。

谢照熹不动声色,借着月色打量谢逊。

方才她沉浸在大起大落的情绪里,还以为当真是自己心诚则灵,眼前的声色形体都是一个栩栩如生的谢逊,可有心观察,才见诸多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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