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得到过爹爹认可的孩子，总是很容易满足。

她一封一封往下看，余下的信写得大多很简短，几乎一月一封。伴随着时令的变化，问她身子可还康健，问她在军中有没有捣乱，请顾将军多担待，战场上刀枪无眼，还请他多关照些。

琐琐碎碎，絮絮叨叨，字里行间都是对她的关心。

倘若谢逊就站在她的眼前，是绝说不出来这样的话的。

*

裴玹一进屋，就见到谢照熹托着腮，手肘下是拆开的杂乱书信。

她双眼虚空地望着前方出神，烛火的照耀下，睫毛的影子被拉长，淡淡地铺在眼睑。

他走过去，忍不住碰了碰她的睫毛。

谢照熹下意识躲开：“做什麽？”

裴玹紧挨着她坐下，戏谑道：“见你今日没哭，想把你弄哭。”

谢照熹没有像往日一样急着找他算账，她叹一口气，手指拂过那些信纸，淡淡地说了句：“我真下贱，竟然会看了几封信就想着去祭拜他。”

她对自己的动摇感到自我厌弃。

裴玹语重心长：“你有没有想过，你也许很在乎谢先生呢？”

“倘若你十分讨厌他，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他现在已经离世，你该感到高兴才是，可你一点也不快乐。”

谢照熹下意识地反驳：“谁说的，他死了我快活得很，再也没人敢这麽骂我了！”

裴玹温声说道：“可他人已经没了，现在主动揪着过去不放，被这件事困扰的人是你。你心底是想原谅他的，为什麽不原谅他，让自己快乐一些呢？”

谢照熹低头抠着桌面，她的指甲很锋利，在桌面留下一条细细的抠痕，指甲刮擦过木桌，发出刺耳瘆人的声音。

她又开始抠残留在指甲缝里的木漆，表情漫不经心，声音很低：“可他对我娘做了那样的事，也没有向我道歉。”

她又陷入了执念。

谢逊已经逝世，不可能再活转过来向她道歉，时间也不会倒流回到她娘躺在病榻上的时候。

她不会原谅谢逊，也不会快乐。

裴玹忽地心里一动，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道：“中元节快到了，也许谢先生会回来，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呢？”

第49章 第 49 章

谢照熹愣了愣, 随即说道：“你怎麽还信这个？这些神神鬼鬼的都是假的，反正我从来没看到过。”

她把信装回匣子，怅惘地说道：“你送回去吧, 看到这些书信也是心烦。”

她哀嚎一声，瘫在椅子上, 仰天长叹：“天杀的谢逊，死了还要来烦我。”

裴玹忽然笑出声，谢照熹戳了戳他，不满地问：“你笑什麽？”

裴玹把匣子推到一边，笑着看她：“你不觉得你和谢先生其实很像吗？”

谢照熹撇了撇嘴：“谁和他像了？”

“长得像, ”裴玹抚上她的眉眼，指腹在她的一双浓眉上摩挲，“谢先生的眉毛又黑又浓, 你的也是；谢先生的鼻子高挺，你的也是；谢先生生得白净，你也生得白净。”

“还有这张嘴……”

谢照熹及时打断：“嘴就不像了吧, 他是厚嘴唇, 难看死了, 我的嘴唇是照着我娘生的！”

裴玹忍俊不禁：“你们的嘴都很硬。”

“指挥使同我说, 你去追兀术儿, 是因为他朝指挥使砍了三刀, 你气不过, 想为师父报仇。把命都搭上的事情，你却同大家说是因为看不惯他的秃头。”

裴玹叹道：“明明是一片孝心，却要把自己的真心实意藏起来。”

谢照熹低着头, 心不在焉地掰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不惯把自己的真心摆在台面上说, 被裴玹看破和戳穿，其实有一点羞窘。

“你明明那麽记挂谢先生，嘴上却要骂他。”裴玹捏了捏她的嘴唇，笑道，“你说，你是不是嘴硬心软？”

她的嘴被捏得扁扁的，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的温热。

谢照熹打掉他的手，哼一声，继续嘴硬：“你才嘴硬！”

裴玹突然侧过身来，亲上她的唇，笑得眉眼弯弯：“好好好，你的唇是软的，我的嘴才是硬的。”

这人之前动不动就对着她脸红，现在说起浑话倒是越发自然，怎麽短短的时间里变化这样大？

谢照熹来不及反驳，裴玹的手从她后背横过去，把她圈在自己的臂弯和桌子之间，又凑过来亲她。

只要和她坐在一起，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会扫过她飞扬的眉，黑亮的眼，毛绒的鬓角，最后挪到她那两片嫣红的、薄薄的唇上，尤其是说话的时候，一开一合，仿佛在邀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