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梅(367)

作者:山负雪


她抓住已经松垂的缰绳,夹紧马腹,朝着不远处的帷帐拼命奔去。

潇潇密雪,落满白头。

泛冷的指节,顺着腰正缓缓滑落。

李知慌得不成章法,心口上像是被剜了一刀,疼与乱搅合在一处,逼着她去想。

可她,根本不敢作想。

她垂眸,将那块与鱼符一道撞得叮当作响的玉佩,塞在谢愈手心。

李知几乎失声,“谢清让,握住玉佩好不好?”

似冷玉一般的指节轻动了下,好似清醒了些,慢慢收束紧掌心之物。

双寒相贴,却可生热。

仿若用尽力气,谢愈再也睁不开沉重的眼皮,失了一切残存的意识,倾倒在李知颈间。

与二人所相隔一段距离的王离与清河,正将烈马稳住。

下一刻,王离便环抱住清河的腰,低道了句,“冒犯圣人,勿怪。”

天旋地转间,她又被带到另一匹快马上。

身后之人,气息很稳,握刀的手沾染着冷凝过的血迹。

清河移开目,望去前方。

她忽而低低开口:“不知道三娘同谢愈如何了,朕回头时,恍惚间他中了箭,三娘见不得血,只怕会木在路上。”

王离未吱声,随即,奔马速度快了些。

那一箭,他自然也望得分明。

如今,穷冬寒雪,谢愈可千万,要撑住。

李知终于赶到驻军大营的帷帐外。

守着帐外的兵卫瞧清了面孔,忙带着三两兵吏迎上来。

“快去请行军医正来!”李知一面小心将背上的谢愈弄下马,一面急着朝人吩咐。

白衣似雪,那背上一箭渗出大片红痕,只瞧一眼便触目惊心,更何谈,谢少师还是不碰刀剑的文臣。

兵卫们不敢马虎半分,忙三两人轻擡着入帐,可将一动步,便被扯住。

衆人回头,只见谢少师正死死攥着外尚书腰间的玉佩,想掰开手,却怎麽也扯不出。朝上移目,却又见外尚书倏尔面色惨白,血色尽失,仿若一具话本子里所言被摄了魂的空壳。

木在那儿,不动分毫。

兵卫又唬了一跳,相互看了眼,忙唤道:“外尚书!外头天寒快将玉佩取下来,好将谢少师擡进去。”

不知是哪句字眼,唤回身前女娘的神,她僵滞地擡指,取下悬挂在腰间的玉佩。

人却依旧怃然立于原处。

兵卫们一头雾水,又挂心着谢少师失血过多,只怕会死在这儿,忙皆丢了心思,急匆匆擡着人入帐。

帐外,僵木似的李知再也撑不住身子,腿一软,朝着茫茫大雪栽去。

她从未想过,会在谢愈的身间,望见满衫浸透的殷红。

耳中嗡鸣,目中黑沉,脑中混乱,心中惶恐。

失去意识前,隔着漫漫血海浮木,她好似听见久远之地的一声熟悉惊呼。

“三娘——”

李知与谢愈各自陷入一场缥缈久远的大梦。

箭矢回缩,快马后退,火光熄灭,大雪浮升。

年岁如节源的溪水,一汩一汩倒转。

停在大豫十四年的春天。

“阿郎,谢进士到了。”

李使期搁下茶盏,朝着夫人一笑,“是那位我替三娘所挑的习字先生。”

陈徽仙一听,生了些兴趣,便随着李使期一道去往正堂。

将擡步,李使期扭头朝陈举吩咐,“去叫三娘来正堂见客。”

春日的初阳洒在衣间,那道颀长清绝的身影立在堂下,李知擡眸一怔,恍然认出拜访之人,正是上巳节曲江杏园宴所望见的郎君。

稀薄日色里,谢愈移目,瞧见那位安静站于屏帘前的女娘,轻施粉黛,天青色的襦裙经洒阳一照,干净清雅,朱红的披帛斜斜垂地,不知怎的,他极想替她拾起轻拍。

“妾姓李名知,字昭九,族中行第为三,见过先生。”

“某姓谢名愈,字清让,族中行第为五,见过女娘。”

隔着一寸寸移入堂间的碎密光亮,初见的女娘与郎君,一前一后,擡手礼而对揖。

孟春之时,府上的白梅皆破绿而绽,清清浅浅的幽香萦绕。

这为李知与谢愈,头一次相视而望。

大雪沖散一切,火星子的噼啪声不断。

谢愈自温火而拢的帐内,怃然转醒。

他动了动右指,移目,便是掌心那枚静卧的玉佩。

他心忽而一窒,眸中慌乱,急忙开口:“李三娘呢?”

医正的药童捣着草药,闻言见人醒来,忙出去唤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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