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梅(339)

作者:山负雪


谢愈垂下长睫,讽然一笑,“他曾言,必不会叫我受流刑。”

雪落于后,无端令人卷起一阵心悸。

于是更冷的声音落下。

“死罪相赐,不离长安,他的确,未失信。”

于鸿鹄擡起极重的眼皮,与谢愈那双已泛着疯意的眸相对,听他述下压死背脊的最后一颗石子。

“可我们,只怕等不到秋天了,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圣人拿我二人泼血祭旗,最能鼓军心。”

“立斩城下……”于鸿鹄几乎压不住喉间的声色。

是啊,李由林怎麽会让此案拖到秋天,该是要趁着造反一事,灭了后患。

细想他入宫的时岁,自打在李由林手中办事,见过多少被大监所杀之人,他又怎麽能如此坚信自己不会成为百冢中的一具枯骨。

他再也撑不住,倒在狱柱前,枯草带霜,被压碎一地晶莹。

一番动静,叫谢愈微微移眼,他望着地上痛苦至极的背脊,默了瞬,声轻得只如飘进来的碎雪,“你悔麽?”

“还是恨?”

于鸿鹄凄然一笑,一拳砸于地,只听冰渣子作响,手也陷在那份冷痛中难擡。

“又悔又恨。”

谢愈再此展眼,面上却漠然,“悔恨又有什麽用,我二人连半点反击也做不了。”

“只能,数着斩首日子。”

一字字皆是往人心窝子里刺,刺得于鸿鹄目也发红。

谢愈紧紧盯着他。

狱中只沉寂须臾,他望见于鸿鹄的背脊恍然一松,几乎再要陷进去,可倏尔,弯垂的头一擡,那双只如攫取住希望的眼眸恰与谢愈相对。

“不,还有法子。”

如雾掩鼻罩心的怔茫被破开,他似也染上一层疯意。

“我的手中,还捏着大监诸多证据。”

于鸿鹄动了动身,朝谢愈急切问道:“昔日我所帮李由林所做之事,包括埋藏在中书门下,以及女圣人身边的棋子,我若合盘供出,可会减刑?”

谢愈望着他不言,见于鸿鹄目中急不可耐之色愈深,才缓缓开口,“你可还记得张修?”

“若无真正能定死他的罪证,你与他的下场,便无甚分别。”

“我知道许多事,这些或许还留有残证,或许已经被清理干净。我知晓李由林在宫中的布局,知晓北衙六军,南衙十六卫哪些是真正李由林的人,事无巨细,我皆能,如实告来。”

于鸿鹄借着这口气直起身,目眦欲裂,“有这些东西,还不能减我死罪,放我亲族麽!”

他是真的想活啊。

谢愈心中发笑,转而掩了目,也支着狱柱爬起来。

面前人的整颗心都吊在他身,可谢愈慢慢踱步至塌上坐下。

“各地使君与李由林的关系,你可知晓?”他掀起眼皮,目中清寡,“加上此事,或许圣人,会网开一面。”

于鸿鹄愣在那儿,不动了。

李由林身边,非他一人,外藩之事,他当真一概不知。

最后的那道希望被击碎,支着柱的手恍然一松,又要栽倒下去。

“使君与李由林是何关系,我根本不知晓啊……”

风雪顺着小窗灌入,斜落于正中。朝前,是倒跪在地神色怔忪,心底凉苦的于鸿鹄,朝后,是独坐壁前面色苍白,心却幽幽的谢愈。

而越过这道厚墙,隔房一坐二立之人,正是李竹,谈阳舒与郑观。

大理寺还未合审过谢愈,于鸿鹄同莫连,倒是请来李由林问过话。

谈阳舒垂目,此时此刻,才懂得,女圣人坐在这儿,以及要他二人同立在此的缘由。

李竹敲着指节,缓缓擡头戴好兜帽,自坐上起身。

三娘说得不错,围杀难,谋杀也难。

但若两者相合,先谋后围,她不信,杀不死李由林。

第149章 攻心戏(二)

整个长安城的西北角, 雪似乎落得格外厚重。

义宁坊的茶楼来了位挂刀郎君,迈步上阶,转而过长廊推门,厚帘前便见一位女婢退身开, 作请姿。

王离微眯眼, 认得这位是外尚书李知身旁的女官。

“也是巧, 义宁坊中能被外尚书所遇。”

踱步声响起, 身后那扇门也已合上,他移眼朝左,便见李知自屏帘后起身。

“我为何能遇上王将军,将军不该心中有数麽?”李知笑起来, 擡手请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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