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梅(332)

作者:山负雪


当着百官与李竹,他不能此时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礼部且先拟着,后续呈来,朕再过目定夺。”

见小圣人开了口,崔郎中也没个深思,忙应下退离这正殿目光所彙之处。

依着顺序,此刻该由着那位倒戈李由林的谢相开口了。

可女圣人偏偏再一次越过他,望向李由林,“朱楼一案,李总管可有辩驳?”

相公们那点疑心抛去,正扬眉要听那李由林还能怎麽给自己洗白,却见身立如松的谢愈忽而朝前一步揖道——

“臣谢愈,有罪要认。”

倏尔,满殿的视线皆落在这位相公身上,承其重,几乎可杀人。

只听与此言太过不相符的清正之声,恍然殿中响起。

“朱楼之案,实为臣所谋。”

谢愈神色无变,拱手撩袍而跪,触地轻言:“臣之罪,难逃。”

即使是太极殿外所飘大雪,也比不得此话让人生寒了。

这便是李由林养的一条好狗麽?

李知那垂坐不动的脊背蓦然一僵,眼底烟云缭绕,几乎要叫她看不清那熟悉的背影。

半载,能让一个人抛却曾经的东西,能让谢愈碎掉那身傲骨麽?

几乎是再也忍不住,李知倏尔起身,“大豫十六年,谢少师将查清科举一案,彼时离于拾遗的阿弟与弟妹命丧大理寺门前不到一月,谢少师是有何等本事同莫连相识并接下朱楼?”

连着朝臣也因李知此容此话而怔。

“若想求死何必走替罪羊一路,从太极殿迈百步出去,拔了千牛卫的刀顷刻自尽,我李知敬你活着可敬,死也从容。”

此话落下的那一刻,谢愈长睫便是一颤。

却不敢回头。

第146章 替罪羊(二)

见殿前跪着的人不语, 李知心头窜起的火更烈。

“杨士与程美中当年之案,先帝震怒不已,两人皆是流千里,与此相关之人终身不得入朝为官。”她的眼未离过谢愈的背影, 试图在其找寻些他亦惶恐的痕迹, 可几乎不见丝毫。

李知长睫缓缓垂下, 掩住失望, 她自嘲一笑,“或许是我先前替罪之语太过武断,如谢少师此等心计缜密之人,只怕做不出甘为替罪之事。”

“莫非谢少师这位子, 便是靠着吸科举一案的冤血爬上来, 自早便与莫连相熟,引得这样一盘大棋?”

“当初是为了居长安的本钱,如今呢?是为了权欲要反麽?”

那层她心知肚明,谢愈久沉心底的傲骨, 悉数被李知翻倒搅起, 她几乎是用尽最能攻讦谢愈心防的话,来逼他看清十五大朝的现状, 究竟是不是什麽都能认下!

“不知谢少师所认之罪, 可是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其母女、祖孙、姊妹、资材田宅并没入宫, 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之罪?”

“自江南东道润州千里迢迢入长安,却不知仍在那儿的陈郡谢氏旁支, 可甘愿受这千里流刑。”

这竟是半载归来, 他二人针锋相对的初见。

谢愈伏地跪拜,面也隐在其下, 所浮惨然一笑,未叫一人可堪望见。

天下再也未有如李知一般,将他整颗心窥看如此剔透之人,以至于唇刀一句句,皆是剔骨剜肉。

谢愈承着无血之痛而擡目,眸光深浅不定,话也半浮半起,“臣所认之罪,唯有朱楼画契,以及越东市已求牟利之事。至于私铸兵器,臣并不知晓。”

分明,还是熟悉之音,还是,熟悉之温然,可刺心划界之话,恰如半年前政事堂的那番对峙。

又一次,她又一次见证。

他谢愈只认画契一事,自然后头铸造兵器与六大使君意图谋反一事,便再难与李由林相勾连。

攥在手心的笏板只觉端了柄雪淩,冷痛之意便从指尖一路传至四肢百骸。

李知张了张唇,除了闷在胸口而出的那一笑,竟再难言半分。

残败飘零,碾土作掩,失尽清绝。

金銮高殿之上,只听李竹倏尔压过一衆杂音,沉声拍案而问:“可据大理寺证人所招,分明是李由林为他画契,这兵器私造也是李由林得利,怎麽到谢相口中,悉数变了貌,莫非真如外尚书所言,你一早便同莫连串联此案,只为吞下科举一案所贿金银?”

谢愈回得清晰,只是这认罪一事像是头一次干,述起来有种陈他人之罪的剥离感,“臣当年查得科举一案,却对其所贪墨银两去处十分疑心,直至恰巧遇见莫连,当年臣在京日子尤为艰难,又逢母妹上京,也是臣为财而鬼迷心窍,应答下替他瞒藏这些银子,转立朱楼。画契人虽是市井百姓,但与于鸿鹄相熟,这事是于鸿鹄做主靠着李总管的身份,逼压东市,才能在永嘉坊建起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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