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律法，无过所文书私度关者，徒一年，越度者，加一等。”

武昭容叉手于前，朝清河禀道：“如今孙举已按律受罚，被系万年县县狱。”

阶下忽而有人开口：“照昭容此言，这孙举也该审一审是如何混入长安，只系县狱岂非又给歹人，可乘之机！”

“这矛头指着谁，如今可是万分清晰了啊，你说是与不是，李总管？”李相公慢悠悠地转过身问他。

“李相若是想言，孙举是我派来的，那可就，错污老奴了。”

武昭容再度弯唇出声：“诸位相公不必争执，孙举此人已受刑招供。”

李由林猛得擡眼。

“孙举乃长安人士，至今从未去过剑南，真正的孙举的确早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只是，这背后之人，他却一直不吭声招供，不过也不急，总会有受不住松口之时。”

冰酥烙已经化了半碗水，清河微扬唇，端起搅了搅，却忽而朝一旁的李委问：“朕记得，先帝在世时，曾处理过一个案子，与此案恰有相同之处，当时为了不寒朝臣之心，可是提早释了那位御史？”

李委垂下眼轻答：“阿姊所言确有其事。”

清河之话，哪里是说给李委听的，旧案之久，久到那时的李委还被困在最偏的临照殿，不知晓任何事。

但他知晓李竹是打定了主意，到提早释李知出来。

清河捧着酥烙抿了一口，“既是如此……”

“陛下！”

李由林忽而伏地而拜，“唐之律法不可坏！此案老奴是受无妄之灾，藏田一案本尊先帝处理之法，如今翻出又让先帝的颜面何存？”那双藏起的锐利眼眸倏尔擡起，“二圣该知晓，当年圣人是为何，如此处理此案。”

“老奴愿卸去金吾卫之权，以证清白，只求彻查刑部张修遇害一事！”

殿中诸多嘈杂，一瞬地归于阒然。

衆相公皆垂眼打量这位年过半百的中官。

他是真要将李知定死在刑部牢狱半年，以至于肯让出捏在手心，如此之久的金吾卫。

而此刻，李委却迎着殿中无言地打量而开口。

“阿姊，李总管所言不错，先帝将崩，如今委实不好触及此案，不如接下金吾卫之权，彻查刑部张修一事。”

须臾，诸位相公们皆回神，起身恭敬而拜，得利声震然——

“请二圣收金吾卫权，彻查刑部张修一事！”

第139章 寒凉心（一）

一连待到第三日, 李知才见到了转醒的张修。

他扶着一道又一道的狱柱，拖着步子，面色苍白地自甬道中行来。跟在后头的小吏时不时踢踢狱门，拨动拨动狱柱, 瞧着张修安稳入狱, 上前把门一锁, 头也不回地就走。

这场无妄之灾, 几乎快要耗尽了张修的半条命。

李知望着靠在墙壁旁，虚弱万分的张修，张了张唇，终是坐了回去, 没再出声。

甬道上的昏黄烛光, 被一盏盏点亮。

粗糙墙壁上又被一截短木划过，沙沙摩挲响动在极静的狱房中尤为清晰。

“李学士是打算，刻满整面墙麽？”

张修的声音隔着狱柱传来，气息微弱到李知愣了一会儿, 才听出他开了口。

“以时度日, 以日度年。我若不去记下，浑噩而过才是危。”她慢慢放下那截木棍。

“半年, 半年可以有太多的天翻地覆, 我若离朝半年，在狱中的每时每刻都不可虚度。”

她得为出狱时, 朝中局势作出预料，亦要回看往事。

安逸而平静的日子, 不是她现下所能及得, 纵使在狱，纵使如今的她恍惚有些, 心向往之。

张修听此却有些怔愣，靠着发旧的薄衾，有些瞧不清那端隐在昏暗中，既冷静又清醒的李知。

从女师到学士，若非门下省还未过加封诏书，她如今，合该是被尊为外尚书。

“李娘子入朝，是为了什麽？”

赵郡李氏的名门望女，若未入朝，该与如今截然不同，她仍可以享着十九年来的名誉与高贵。

此般空洞虚无之话，落在刑部牢狱，显出一点别样的思忖追问。

像是在漫无边际的暗途中，被恍然一推，刺眼的雪化作千万盏灯，清泠显现八字——

前处无路，后处无门。

李知的眼睫如覆万重雪，她收束起神思，缓缓反问：“张郎君入朝，是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