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梅(312)

作者:山负雪


朱门大殿外冉升的高阳照亮天际,几乎亮得刺眼,倒显得内里晦暗一截。

李知眼底的情绪,藏在浓密的睫羽之下,难叫人窥看。可李由林却舒心扯笑,他知道,这一次,李知翻不了身,只能咽下。

“地方官员未经批準不得擅离职守,李学士私藏朝官于长安多时日,且先不算上今日的栽赃与诬陷之最,按唐律,两人合该入狱。”这番盖棺定论等了太久的话,终于从李由林的口中急促吐出。

“所以”他拱手朝北,慢慢一揖,“还请二圣明鑒,如今李学士同张郎君,便不该立在此地了。”

殿中坐立的百官皆听清此话,静默不语者,唯二圣也。

旒珠晃动,发出些细微声响,座上沉目的李竹却忽而开口,“诸位相公如何看?”

“按律,轻则罢官,重则斩首,张司马离开饶州至少三月,那麽李学士私扣朝官便也是三月,取从中之罚,罢官入狱是为最佳的惩处。”

阶下,迎合之声不减。

只见张空监两眼瞪直,忽而昏死过去,李使期却一声不吭,望向前方犹如坐定入神。

于是朝中便又杂乱起来,一处叫喊着张空监昏死快请奉御,一处又低语着可怜李御史,从来只有父累及子,如今竟是倒反天罡。

李由林便在一片嘈杂之中,再次拜而高言:“请二圣下令,即刻唤千牛卫,压下李知与张修!”

耻恨涌入心肺,连着天际还未高悬的日色于李知而言,便亦煎熬。

一路随千牛卫擡步下阶,身边一切的百官杂乱纷纷退离,百籁俱寂之时,只听甲胄沙沙摩挲声。

唯有李由林还在相送。

“如今,你如愿了。”李知出声。

李由林叹了一声,抖了抖袖子,“我若是李学士,到死也不会用张修这等,被舍弃之人。”

他笑起来,苍老面容上堆着极厚的褶子,“不过李学士竟会救下张修这等蠢货,倒是出乎老奴意料,这盘棋,本该下得更好才是。”

李知眼中情绪翻涌,已快藏不住,可此话入耳,那双冷而深的眼眸,却蓦然一松。

她缓缓扯起笑来。

是啊,是她心急如焚。

“李由林,你的报应不会迟的。”张修停在原地,自齿间挤出话,却便身后的千牛卫拿着刀柄重重一击,逼他继续走动。

百阶已完,李由林停下步子。

“后头的狱中之路,老奴便不相送了。”

身前人没有迟疑,而是随着四面所围的千牛卫,头也不回地行向武德门。

大朝散得很快。

清河擡臂由着女婢褪下衣袍,李容安便早带着武倚云立在那外头。

“圣人,学士她当真……”

衣衫已然被搁置到木施上,清河悬手未动,只轻道:“牢狱之灾,逃不掉。”

立在屏前的二人听见相视抿唇,挫然垂下眼。

衣已着毕,外头却倏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便听来的中官禀道:“圣人,谢少师求见。”

清河颔首,随即挑开帘帐迈步出去。

“谢少师有何事?”

谢愈未出声,只擡目望了眼立在一旁的李昭仪与武昭容。

“都下去吧,武德殿的政事便由着李委先处理,不必等朕。”

“是。”

一衆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弭,清河才自帘前擡步,行至案边坐下。

“圣人,我为李学士一事来。”

日光炽热,照入殿中,拉得谢愈影子很长。

清河声沉,“怎麽,今日朝中谢少师对朕此事处理,不甚满意?非要夺李学士之职?”

终朝之时,是她立压衆议,只押入狱,大朝之上,李委于此亦没有辩驳。

“臣不敢。”谢愈拱手,“屏退旁人,圣人该知晓臣的意思,我与李知的情谊,圣人是自早便知晓。”

“我虽与三娘有些分歧,但她的安危,臣从来奉为上。”

清河面无表情把玩着案上的茶盏,听他此话不由一笑,“朕看见的情谊,是谢少师与李由林之间的茍合,这可不是朕一人所言所见,朝中如今对谢少师的态度,你自己该是心知肚明。”

她指节用力,扣上杯沿,已见泛白,“李由林,一个朝官皆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的内侍;一个迫使三娘卷入河间王与昆侖奴案牢狱之灾,手心之伤的奸人;一个使得三娘沾染上晕血之症的小人。这样一个爱重之人的仇家,你谢愈却愿意与之茍合,情义自你口中述出,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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