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梅(298)

作者:山负雪


“荒谬之言!”李知迎着他的视线,自这过堂风中迈步动身,清晰而又决立之言一字一句砸向谢愈心口,也砸向每位相公的心。

“若谢少师手中为真,那妾袖中这书圣人十四日交付的信文,该是假了?”

风灌入每位相公的耳中,可李知这话却挤着风。

谢愈倏尔撑地而起。

那封自李知袖中取出,正举悬于空的书文,赫然在目。

李由林跨步入内的膝恍然一僵,猛然擡眼望向堂内,冷目带笑的李知。

堂内情形忽而转变至此,谁人也猜不到。

李相公沉步向前走去,便见李知顷刻弯身双手呈递。

“各位相公,烦请过目。”

不同于谢愈手中那封,这遗诏全然相反。

“长公主李竹柩前继位,学士李知佐新君,门下侍中兼以礼部尚书宋绩江以摄冢宰。”

可偏偏这摄冢宰的人,皆是他宋绩江。

郑源沉脸快步过来,将两封诏书放于一处比对。

可巧得是,两封字迹当真连勾笔孱弱之处,也万分相似。

谢愈脑中空了一瞬。

李知的字是跟着他所习,以至于她的用笔习性几乎已快定型。

他不可置信地擡眼,不敢想李知竟会为了贵主,做到此地步。

仿作之法同出一脉,两封所立截然相反的遗诏便显得更加扑朔迷离,谢愈的手颤起来,眸中情绪翻涌。

遗诏只会有一份真,而另一人只剩落狱斩头的下场,今日能活着出政事堂的,只会有一人。

谢愈指尖狠狠陷入肉,几乎要见血。

他心中发恨,一时恨入此荒唐朝,一时又恨应下李由林,可逃避无用,他又转陷空乏的茫然。

该如何,他与李知……该如何?

门外的风灌进来,肃色、沉静、焦愁、慌乱似乎都这在满堂中,可窥见。

李知就这般迎着风,同谢愈对视。

说不清心绪,被这拂面风一吹,额前发丝飘飞,她心下只剩一个念头。

此遗诏,只能是她为真。

第132章 真假诏(三)

“长公主同谢给事该知晓, 遗诏只会有一封为真。”郑源转过身,冷声开口。

“十四那日,圣人走时提及武德殿之中,有他守着的东西, 后来妾接过圣人递与的折书, 其内便是夹着这一封遗诏。”李知不紧不慢地回话, “恰逢十五那日妾同长公主被阻门外, 得李内侍一句,圣人不见旁人,十六那日圣人只见谢愈,十七, 便是今日。”

“妾怀疑李由林囚下圣人意图不轨, 便让人带着尚药局的另一张奉御来此,可这程奉御却是怪哉,也跟来了。”

话顿在此处,她转过身, 对着堂外门边未踏步入内的李由林扯笑, “想来程奉御知晓圣人已崩,可他受命不得禀告。”

“因为李内侍, 未寻到圣人留下的遗诏。”

风绕颈而过, 扼住得,是堂内堂外各有心思的心。

李知视线慢慢落在垂立一旁而沉默不语的谢愈身间, 只顿了一刻便撇开眼,语气微淡, “只是不知谢给事, 是被李内侍所胁迫,还是一同, 僞造遗诏。”

胁迫与同谋到底是两种罪名。

诸位相公这才恍然想起,今日他们是被李知请来,而那两位奉御,也是李知先言为李由林所请,逼他不得不承认。

她所述,比上谢愈要缜密万分。

若当真……立长公主才是圣人意图,那圣人在贵主和女师身上,花的心思可太多了。

从择女师,到开女学,再到东都之行,赐鱼符立学士,甚至,册长公主与婚事怕只是安一安朝臣的逼迫!

思及深处,相公们便是心中惊愕,却又皆闭口不语。

相公们视线聚到谢愈处,便见他迎着李知的质问,亦是正色不屈,“我手中这一封遗诏,却为圣人亲自交付,不敢作假。”

堂中,只余无声地对峙。

他们无法挑出李知言中的漏洞,可也不能言谢愈为假。

李知听着着满室的阒然,只觉可笑,她太了然。

这就是被女娘得权吓了半辈子的唐王朝,任何风吹草动皆是风声鹤唳。

“谢给事言为真,可我手中这份也非假。”李知笑起来,笑得有些讽刺,“这般说,是圣人病糊涂,写了两封遗诏?”

案上,两封一模一样字迹的书文还被压在旁,风簌簌而进,纸文一点点擦过书轴,回应李知的,还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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