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梅(281)

作者:山负雪


“我知晓老师气节高,必不肯落狱待秋斩。”林正倾喃喃自语,将薄酒倒入碗,洒下碑前,“其实我知晓此事时,心中煎熬,但又觉得,老师虽有罪,可罪不至死。祭洒之人想了整晚,却发觉好似只有李娘子一人。”

他直起身,点燃了烛香,“李娘子怨我不吭声,带你来此吗?”

风吹起白麻衣,也吹起那抹沉紫。

“给我吧。”李知接下他手中的东西,缓缓面向那座碑。

她垂下身,轻道:“我该,上一株香。”

风扬起烟,一路飘向远方,追随着下沉的夕色,一齐消散。

视线中闯入一本书。

那是一本……“华阳国志。”

李知轻念出声,有些恍惚。

“内里有老师的批注,巴蜀之地中原正史记录少之又少,老师知晓,三娘看重此书。”

补正史之阙的地方志,被刘欲一页页批注,那什麽,是刘欲的初心和本心。

李知触及书页的手一颤,半响,说不出话。

林正倾又蹲下身,烧起纸钱。

“你知道当年徐柳的父亲是怎麽死的吗?”

林正倾手一顿,低低道:“知道。”

大理寺的证人证词,大白天下极其详实,圣人为了诚太子的清白与命,几乎要破开长安城的每一道门,让天下人都知晓,他的太子究竟是怎麽被陷害而亡。

李知蹲下身,和林正倾一同烧纸,“他身上,背着两条人命,如今有人替他收尸祭拜,已是幸事。”

她擡眸,问出了那句,本不该在碑前所言的话。

“林郎君不甘吗?”

火星子噼啪,林正倾失神之际,纸钱已卷为灰烬。

“不敢。”

他答。

天际全然暗沉下去。

崇义坊,李府前,酉时。

自与李知在松斋舍前相别,谢愈很快便套了马,飞奔到李府门前守着。

他立在此地,望着那最后一抹朱红灰蓝退却入里坊间,也没望见李知回府的影子。

宫门早已落钥,那句,晚些再会。

当真是晚些。

此刻,谢愈攥绳的手紧紧收束,面色也沉寂。

阿九,当真是敢不回家。

心思飘飞之际,坊道上,恍然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

那辆申时所见过的车马,如今正停在府门前。

他看见林正倾扶着李知下来,眼中独余那只挥之不去的手,尽管,只停留一瞬。

谢愈强忍着心中的那点沖动,等着那抹看似有礼的笑与作揖,和那令人生怒的马车从眼中滚出,他才舍了马。

自阴影中快步走出,叫住将叩门入府的李知。

“阿九。”

李知一惊,怔愣回头。

质问的话还未出口,便被谢愈牵住手朝一旁行去。

李知望见了那匹马。

“你何时来的?”

谢愈二话不言,反松了她的手,忽倏间又落回在她的腰间,下一刻便抱着李知跨坐上马,一路奔驰。

“谢愈!”李知被他环在身前,望着两道街坊已成了退却之景,方才的惊愕便慢慢转为恼意,“你放开我。”

马蹄声不减,李知擡手欲去拉绳,忽地,肩袖处的衣衫被咬住,扯住她的动作。

李知回头望他,撞见那双乌黑深沉的眸,已是柳眉微竖。

“谢清让,你若是再不放我……”

倏然间,视线覆黑,唇间作痛。

谢愈将她的话吞进去,不留半音。

坐下愈发颠簸,李知慌乱抓住他飘飞的衣袖,才堪堪稳住身。

谢愈反而更深地吻她。

“阿九,我定今夜。”他松开李知,轻轻在她耳边落下此话。

李知扭回身,腰间已被炽热所环住。

她后知后觉想起,谢清让这话,回得是松斋舍外所言的日子。

李知渐渐气笑,索性也不挣扎了。

她倒想看看,今夜,自己还能再去何地。

坊间武侯自后面的窜出来,对着疾驰的马大喊,“何人还在奔马?”

李知心一紧,扭头一瞧,几位武侯已是跨步上马。

腰间的手抱得更紧了些,似是怕她摔下去,下一瞬,便见谢愈又是扬鞭。

“阿九坐稳。”

话毕,风声呼啸过耳,额间的发丝亦是飘转贴面。

他带着李知转入巷中,绕过好些个拐角,等着身后再无武侯的追声,谢愈才舍了马,抱她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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