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不起高攀二字。”

郑观哈哈一笑，“那今日宴毕，一道去平康坊吃酒去！”

谢愈正欲开口，迎面只瞧着谈阳舒朝着席位走来，他便拱手，“谈正卿。”

郑观一听这名字，脸忙肃色下来，亦是转过身恭敬唤了句。

“谈阳舒自朔方回来了？”胡咏思朝郑观打听。

“回来有些时日了，也不知去那地方作甚，不过回来见他心情都好了不少。”

三人一道落目朝向不远处，便见座上的那人微带笑地朝他们颔首。

谢愈若有所思，目光又落在空着的席位。

他忽而开口，“今日倒是未曾见着左相。”

胡咏思“嘁”了一声，挑眉言：“你是不知晓，左相也离长安了。”

“听着坊间的传闻，宋绩江的夫人像是丢了，他不得已亲自去寻。”

郑观在旁附和着叹气，“宫里头右相和左相都离了长安，这还是头一遭呢。”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得扯着话头，望见席面上越来越多的人，才忽而疑道：“这个时辰了怎麽还未见圣人过来。”

“怕是被什麽事耽搁住了。”胡咏思朝前努嘴，“这贵主和学士都坐下了，王校尉也在对案。”

“不过，怎麽不见文征使君来入席。”

谢愈扫了眼主座下的空位，竟是文征也未来。

将转过头，恍然同李知视线相撞，他心中莫名牵扯起一丝不安。

李知微微温笑地收回视线，盯着斜案的空座，慢慢搁置空酒盏。

而檐角下挂着赤黄宫灯的殿内，却传来酒盏摔地之声。

乍飞的白瓷四分五裂，被隔在外头守着的中官，一时皆屏气，不知圣人同文征在里头是何样貌。

“文征，你当真是和朕说的实话吗？”李洵撑着身子，胸膛起伏。

那飞溅的药液，留存在瓷白的碎盏上，倒影之中，文征望见了自己那双不安的眼。

他心中一紧。

老师是……向圣人道明了吗？

“陛下……臣当年……”

当年……

文征抱拳的手死死抵住，话也扼在口中说不出。

真话道出口，要比他想得难上太多遍。

他猛然擡眼，却是倔强道：“陛下，等臣夺回河西，替太子殿下迎回故土，臣甘愿入狱偿命！”

“你有何颜面提他！”

李洵将案上的东西悉数扫到了地上，砸物声骇然，立在外头的中官也是唬了一跳，忙去寻李大监。

文征的心一瞬地沉落。

刘欲当真是将往事告知了陛下。

“当年臣请刘相帮忙，也是为了夺回河西之地。”他颓然跪于阶前，“老师他……是受我所迫……”

李洵笑着喘咳起来，用力拍案，“受你所迫，你文征是有通天的本事可以逼着刘欲改了传报，还是架着刀望着刘欲将那后头的矫言一字一句地补上！”

他颤着步子走上前，嶙峋的手揪着文征衣袍，双目红得骇人，“这是朕的儿子，被你们毁了半辈子的身后名！他下灵入土那日，心可曾安！”

咒怨的声音一字一句砸向地，“你二人死也不能偿命，非受千刀万剁，五马分尸之刑！”话毕李洵的面色涨红，咳喘声不止，已将要撑不住身。

文征垂目望着，望着李洵嘴角一点点渗出的血迹，和起伏不平的胸膛。

他背脊虽弯，话却不改。

“陛下，我得回河西，李阙在河西等我，我得回去。”

“你！”李洵死死抓住他的衣袍，“何配唤他名姓！”

“亦出不了长安！”他撑着一口气起身，朝外高喊道：“来人！”

匆匆赶来的李由林将行到殿门前，听见得便是这一声怒吼，用了太多气力，仿若下一瞬将要气若游丝。

他心下一沉，忙迈步进去。

“大家！”

阔大空旷的宫殿之中，熏烟直上，而令李由林大骇之景，则是咳血伏地的圣人和跪垂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使君。

圣人手中紧抓着身旁人的衣摆，他倒匍于地，死死望着文征，“去……去叫人……将……”

李洵喘不上气的话，连着口中涌上来的血一同带出，只是每言一字，自胸腔中迸发的痛意越深。

“大家！”眼瞅着圣人眼睛合上，李由林慌得手抖心跳，一时也顾不得注意文征，忙朝外急呼道：“快快，快去传奉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