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梅(247)

作者:山负雪


谢愈心中一紧,“可是,张娘子的话当真能全然相信吗?那封信殿下为何会寄给她?”

“五郎以为,六年的隐忍是几句话几滴泪,便可信手演来的吗?”李知仰头,话自唇间滚落,“那不是恩情,那是,爱欲啊。”

谢愈一怔。

张娘子与太子殿下……

“他们……”

“从前五郎只是八品拾遗之位,也会因为一封折子去查几年前的旧案,怎麽如今倒是踌躇不定,顾权顾名起来?”李知搁下手中热盏,起身问他,“赤诚之心,只在朝中几月便要消散了吗?”

谢愈张唇,却又是怔愣,良久他才垂下手,“我担心阿九应下此事,朝中之臣对你的指骂更要掀浪,我不想看到这番不实笔墨落在你身,就如张娘子的话,殿下的身后名她想为他轻抚干净。”

谢愈擡目,朝前行了一步,他有些涩然开口:“可是阿九,你的生前名,我想替你赢回来。”

她的生前名。

李知指尖倏然一颤,蓦然转过身去。

“我的生前名,早已不管算不得干净,乃至身后名我都可以弃之如敝履。”

他未去瞧看谢愈面上的怔愣,她如今,心中亦是不太平。

其实,她才是说谎的那人。

这深埋雪山的旧案不是张诗柳需要她,而是,她需要张诗柳。

她李知必须,接下这个案子。

身后,传来谢愈的一声低低嘲弄,“其实,三娘方才说得也对,我确实在朝中行了这麽久,有些畏缩了,从前的我要更加不管不顾些,不畏惧权位,也不考究朝中形势,一头撞进这官场。初心这样的话,从前敢说不让天下人蒙冤,如今自己却要掂量敢不敢言。”

这番由旁人所引而生出的自审,在如今他忽而有些懂得薛海,胡咏思,以及于参曾对他说过得话。

越往上行,权之字,你便越想捏在手心,这样你才能护住,更多想要护住的人。

而行之一步,考究之事自爱人到亲人,悉数不落。

“谢清让,这哪里是你的错呢?”李知缓缓出声,“这是王朝的悲哀,也是仕人的悲哀。所以更应,换一番天地。”

春风吹蕩垂帘,李知落于额前的发丝也被扬起,谢愈立在那儿,却怎麽也擡不起想拥住她的手。

一时只觉,眼前的阿九离他,又远了些,尽管有那样一段,彼此相承诺的话。

他忽而发现,或许,三娘的冷刺,还对着这世道,这天道。

且,愈演愈烈。

“阿九……”

谢愈颤着唇开口,拉住她的手,可如坠冰窟的冷却是自他手心间散出。

他一瞬得松开,拿起案上微温的茶,却只能轻道一句,“天色不早,阿九趁着急雨未落,快些回府休息吧。”

第111章 万山雪(三)

史馆外的树抽了新芽, 树下的女婢垂头卖力扫着,甫一擡目,便望见迎面而来的一位女官,站定后又忙忙唤了声女学士。

李知微颔首, 步子不停朝着馆内的大门行去。

宫门不到半个时辰便要落钥, 而如今早已是史馆典书楷书手皆离开的时候, 除了刘欲愿留着掌灯修撰, 无人想白白占了空閑之时。

她踏步入内,馆中如李知所料,除了刘欲的那位徒弟林正倾,也却是再无旁人。

李知移目同他打了个照面, 而坐在侧案的林正倾亦是带笑颔首。

主座之人笔耕不辍, 是眼也未擡。

“妾入宫时还在想,史馆此刻定是只有刘相一人,刘相对国史一事,倒是尽职尽忠。”

以至于, 知晓往事的李知, 再次立在这史馆的中央,竟也对这番场景有些恍惚。

握手撰史者, 握住得不是笔墨, 而是沧粟之间,人的一生。

“做了学士, 到底是不同了啊。”刘欲笑着吹了下胡子,複又伸手沾了沾墨, “进来却先说起恭维话来了。”

林正倾听此, 移目朝前,也在旁笑起来。

李知身形微动, 踱步至另一边的案前,亦是跟着轻扯了下嘴角。

“自你从东都回来,倒是少见来史馆了。”

李知与林正倾对坐,微偏头回刘欲的话,“是。”

这一声简短之答后,再无旁言。引得刘欲指尖上的笔杆也被悬住,他擡起眼皮问道:“这是怎麽了,在宫里头遇到什麽事了?”

林正倾也朝前望过去,只见对案的女娘却并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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