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梅(230)

作者:山负雪


那声耳中还有些不甚熟悉的嗓音又自一旁响起,“贵主莅临,自是臣之幸。”

清河转目望去,便见王离也正与她视线相撞,他扬起笑,风沙血水并未磨去他眼眸中的澄澈透亮,他如今已成了曾经自己口中那位策马取功名的熠熠少年郎将了。

不知是被这笑意所染,还是自他身间寻回到了离京宴上她尚且还熟悉的一面,清河心中那点恼意也是散了,竟慢慢也弯起唇。

相顾一笑是无言。

李知望着,脑中忽而想起筱雨许久之前的话来。

她喜欢,马背上的郎君。

“百里城大捷,击退了吐蕃,合该宫中办一场宫宴好好贺一贺!”李洵今日的笑便是未停下过,只又朝李知道:“李学士应是未入过宫宴,去岁的年宴因着两边的战事过得也算是惨淡,只等着文征回长安就来大办一场庆功宴!”

李知立在阶下温笑,“妾的确一次宫宴也未见识过,倒是期待。”

“臣回长安途中听得文征使君灭回纥的速度可是比某快得多,想来也该就在这两日入城。”

殿中三人甫一听此话,皆是脸色一顿,气氛陡然漫如茶案上的袅烟,淡薄易散。

王离瞧着圣人凝在嘴角的笑,微撇目,余下两人也是神色複杂。

案前圣人手中的茶盖在杯沿上磨了又磨,王离望得分明,他便试探着问道:“文征使君……莫非出了什麽事吗?”

“他能出什麽事。”李洵淡声开口,杯盖入壁沿,发出不重不轻地响声,“无非是得将他从行去北庭的路上拦住,叫回长安来。”

王离听此倒是一愣,略微低头沉吟,“使君心细考虑周全,西北地大,主君不在军心不易稳,又恰逢吐蕃与回纥退兵,如今回去整顿是正事。”

这替文征圆场的话,李洵擡目,他轻哼一声,“若是这样,西北的兵失了他文征便成了一盘散沙,那倒是朕的罪过了。”

李知心中叹气,原是以为王离的这番话会叫圣人心中清明半刻,未曾想竟是分步不退愈演愈烈了些。

阶下人陡然心惊。

“臣失言,请圣人责罚。”王离弯身抱拳,慌忙认错。

倒是不知自己竟是触到了圣人的不痛快。

“罢了。”李洵揉了揉眉,只朝他摆手,“你且先去吧,朕记得你与谢愈交情不浅,他如今该是在百福殿,你去寻,就也不必宫钥落锁之后才能相见。”

王离面上虽不显,心中却是一喜,只作揖恭敬回道:“谢圣人。”

正如李洵所言,如今呆着百福殿给五皇子讲学的谢愈,并不知晓王离已经班师回朝。

殿内的窗半掩着,时不时飘进来微凉的风,吹得帘子沙沙拂案。

谢愈给李委置下的学课不多不少,每日作一篇骈文或是古散文拿给他察看。

一则,是作习字。二则,他对李委脑袋中的鬼言诡辩却是颇有些好奇。

谢愈想知晓,这位八岁的皇子,养在陈婕妤身边,还能写出些什麽惊天的言论来。

他二人便是,一个是敢写,一个敢瞧。

当然,述出来的东西,谢愈再去引着矫正也容易得多。

譬如现下李委呈上来的这句,“曲直也可相入,奸忠也可相融,各取其精而杂糅行事,能达所成,而人主心性不受其改”。

“题目为曲直不相入,《淮南子》这段讲得是主君要有明辨奸邪的本事,忠正之人要在上位,方圆不相盖,曲直不相入是这个道理。五皇子述得,又是何意?”

谢愈撩目望他,“只瞧这句,五皇子倒是极会拿捏人的好手。”

李委捏着衣襟,垂头一副恭敬受训模样,“老师谬赞了。”

谢愈听此扯笑,複又将视线移回至文中,通篇瞧完,他那张淡然的面容忽而多了些旁的神情,只又擡眼打量他,眸中凝着疑云,“五皇子莫非是不知晓这篇,离题太远了些。”

百福殿内,李委立得有些局促,他面上赧然,支吾着说道:“老师勿恼,我确实不知晓这篇,临照殿并无《淮南子》这般的书,曲直不相入乃是我……断章取义之作。”

谢愈一愣,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这位学生,是圣人八年也未相见的儿子,是整个太极宫不待见八年的皇子。

是因为他与李知的这层恩重之情,圣人才将他点为李委的老师。

在圣人心中,他得要一个既支持贵主又能堵住群臣之口的人,而那日自己的一拳,砸来了这位在宫中行得艰难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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