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梅(202)

作者:山负雪


于参便靠在栏上,瞥了眼楼下那颗生得很高的柳树,兀自开口,“这麽晚,你还有什麽所愁之事?”

“于兄呢?”谢愈转过目,月色照不进他的眼眸,只能望见一双漆黑如墨的目,“于兄又是为什麽所愁?”

于参擡眼同他对视,半响,哼笑了一声,“我还能愁什麽,只是睡不着出来看看罢了。”

柳枝在余光中跳跃。

谢愈收回眼,视线又平落在飘扬的柳条之上。

“如今贵主和李三娘突来东都,你又该如何替薛相,还这个人情?”

“这事还轮不到我愁。”于参将手搭于栏木,他顺着谢愈的视线望去,柳条被风蕩起的弧度很小,越过这些动静,落目朝前,便是李女师的房门。

他微挑眉,“如今最该愁的,应是李女师,李知。”

玩味的语气自于参口中道出,谢愈一瞬地收回眼。

“此番回长安去,李女师可是不好过。”于参一顿,望向另一旁,“当然,贵主也是。”

“不过一切,都于我无关。”

“至于东都之行贵主和李知的所做所言,我会如实相告,此番破案她二人功不可没。”

谢愈已经转过身,淡目望向他,“这样造势,与她二人相言,更是枷锁。”

“我只是实话实说,不是麽?”于参嗤笑,吐出话来,“难道谢给事要将这事揽到我二人身上,当作下一次升官的资证?”

谢愈面色陡然暗沉,他掌着栏木,紧紧用力,“于拾遗倒也不必如此话里带刺。”

“非也,我不过,向你袒露心中所想罢了。”

话毕,于参已慢悠悠地转身,踱步回去,独留谢愈还掌着月色铺照的栏木,兀自失神。

连日的查探就像雪粒子,时辰一久,零星的感情便消散不见,衆人总会为着各自的立场而再度倒戈。

谎话谁都能说,况且是并无承诺的谎话。

对楼,被柳枝所半遮的窗悄悄掩开,李知拢着大氅擡目,一眼就望见了立在廊下的谢愈。

她索性擡手,将窗打开。

月色悉数落在她的眉眼,薄色下照,衬得通身更加清冷,她就这般一动不动地立在窗前,望向对栏垂目发愣的谢清让。

须臾,谢愈的眼睫微动,似有所感地擡目,便倏尔撞入那一双含着月色的眼眸。

他擡步,穿过柳枝所映照的层层飘影,墨色衣摆晃动,下一刻已行至李知的窗前。

“还没睡?”他轻道。

李知摇摇头,“睡不着。”

谢愈靠在窗棂前,慢慢开口,“明日,就要离开东都了。”他移过目,朝李知问,“三娘怎麽看待东都?”

李知微擡目,双手搁在窗前,她在脑中回忆着这几日所见所闻。

窗檐之下,轻轻传来一声回答。

“一个看似繁华的冷情之地。”她叹道:“东都尚且如此,又何况旁州别县。在长安呆了十九年,如今才知山外山的难处,天外天的苦楚。”

谢愈蜷指,“三娘,王朝如此,我们行于朝堂之人,才更要勉力。”

“不会,觉得感伤与失望吗?”李知望向他,对上谢愈那双微愣的眼,“正直之臣,忠义之臣在长安早已不多见。权欲争斗,钱帛利益,甚至于人的性命,也无非薄如浮萍,飘忽不定,生死全在上位之人的一念之间而已。”

“‘圣朝无阙事,自觉谏书稀’岑参这句反语被挂在中书与门下的两省的拾遗补阙处,可当真有人停下步子细细瞧过一眼吗?”

她轻道:“我知五郎品行,可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

风兀自灌在耳边,吹得快无知觉。

良久,谢愈才低低答。

“我从前也有此惑,解答之人告诉我,位卑,才只剩下感伤与失望,权重才能大刀阔斧,行想行之事。”

李知听此,扯笑一声,“还真是,可悲啊。人微言轻便不配出声,不配做事麽?”

眼前的柳枝用力拍打着栏木,谢愈擡手覆住李知有些泛凉的指,忽而有些逃避言及此事。

他有些恍然发觉,阿九心中浮起的一点冷刺,是对着这朝堂,从前同他一齐希冀的三娘,已经快要不複存在了。

“回东都之后,阿九先去见你阿耶与阿娘吧,别兀自回了宫。”

他便见李知微微仰起头,望向那轮高月,细碎的冷光全都搅碎落在她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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