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华胥引(306)
作者:唐七公子
宦侍将朝臣奏事的折本搬到亭中,苏誉陪着君拂喂了会儿鱼,就着宦侍研好的墨执了笔摊开折本。执夙提了药壶端来一碗药汤,同置在石桌之上。君拂磨磨蹭蹭端起药。
心中万千情绪翻涌,似烈马奔腾在戈壁,激起漫天风沙。若是明智,我该立刻离开,那时刺伤苏誉多麽利落,而今不能得到他,即便是一个人的放手,至少也要放得痛快潇洒,拖拖拉拉只会令人生厌。
这些我都明白。
可没有办法,忍不住地就想知道,他和她是如何相处,她有什麽好,值得他另眼相看,而倘若她对他做出妩媚的风姿引诱,一贯进退得宜的他是否终会乱了阵脚,就像其他所有被爱情所惑的男子?我还想知道,他会为她做到哪一步。
但亭中却是一派宁寂,若是靠得足够近,一定能听到毛笔划过折纸的微响。
君拂皱眉盯着手中瓷碗,好一会儿,端着药挪到亭边,将碗小心放在临水的木栏之上。
苏誉低着头边批阅折本边出声道:“你在做什麽?”
她肩膀抖了一下:“……太烫了啊,让它先凉一会儿。”
他不置可否,继续批阅案上的折本。执夙端茶进来,被他叫住吩咐如何将批注好的本子归类整理木栏旁,君拂目不转晴盯着碗里褐色的药汤,许久,忽然伸手极快地端碗,小心地尽数将汤药倒进水中。
轻微的交谈声蓦然停止,他沉声:“药呢?”
她捧着碗回头:“……喝完了。”
他放下笔:“那刚才是什麽声音?”
慌乱一闪即逝,她别开脸:“撒鱼食的声音啊,我把鱼食全部撤下去了。”
他站起来,不动声色望了跟湖水:“……水被药染黑了。”
把戏被拆穿,她不情不愿地嗫嚅:“……为什麽一定要逼我喝药,虽然是秘术士熬出来的,可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不可能靠这些东西就能调理好的,它……好不了了啊。”
他皱眉:“你也不是怕苦,怎麽每次……”
却被她打断:“可是我想象力很丰富嘛,就算喝下去也不会觉得苦,但感觉很不好的,就像你知道大青虫不会咬人,吃下去也不会怎样,但如果我给你做一盘,你也不会吃对不对?”
执夙已经就着石案上的药壶另倒了一碗,他擡手接过。她拧紧眉头别开脸,头更加往后仰,他却端起碗一口喝下大半。
将剩下的药送到她唇边时,她愣愣张口,眼睛睁得大大地将半碗药都喝完,但看得出神色很是茫然。他伸手帮她擦干净唇边的药渍:“有人陪你喝,感觉会不会好点?”
她终于反应过来似的,飞快地瞟他一眼,咳了一声低下头:“稍、稍微好一点点吧。”
他气定神閑地看着她:“下次还敢出乱子,我就亲自喂给你喝。”
她的脸微微发红,听不清在说什麽,嘴唇做出的形状是:“有什麽了不起,下次就再出个乱子给你看看。”
他却笑了:“那再加一条青虫做药引,你说好不好?”
我以为那些绵软情意,早在知晓自己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棋子时冻成冰絮,段段碎裂。但看着他对君拂那样微笑,他的手放在她额头,那种真心的温柔,却令人感到一种巨大的悲哀。
这是我不知道的苏誉。
心中珍之重之的那个苏誉,素来无心,从来无情,看似对你眚眼有加,却从来都把握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那时以为是高位者的威仪使然,如今想来,只因是演戏罢?演戏当然要若即若离,每一步都是算计,其实全无什麽真心。
原来他也可以那样笑,连眼底都是愉悦的样子;也可以那麽用心,仿佛天下的诸多大事,只有她是最大的那件事。
我在一丛不知明的巨大花树后独自待了许久,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麽都没想,脑海混乱又空白,浑浑噩噩得连有人接近都没有发现。
听到明显响动本能躲开直剌而来的冰冷剑锋时,擡头正看到执夙的脸,剑尖错开两尺,她停下来淡淡道:“若非陛下为给夫人祈福,这些时日戒杀生,秦姑娘可想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几次?”
我疲惫地摇头:“这麽说,他早发现了我?”
她却并未回答,只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姑娘当日刺伤陛下,陛下仁慈,不再追究,可陈宫已不是姑娘能闯的地方,还是请回吧。”
我倒真是希望苏誉放了我是因他仁慈,因这样我还能祈望他对我有过不舍,哪怕只是半分。可我和他两清,只因陈国会盟赵国之时,我做了姜国是一切主谋的人证。
其实事到如今,再不死心,再不甘心,又有什麽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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