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他是个奸滑阿谀之人, 谢玄奚反倒还觉得有几分相符。

“谢大t人大驾光临, 下官有失远迎, 实在罪过罪过，衙门里已为大人备下接风宴, 还请谢大人随下官来。”

听他开口，谢玄奚扯了扯唇，“孟大人既盛情相邀，那谢某便却之不恭了。”

待随着孟惟清进了府衙，到了宴厅中，谢玄奚不禁再度怀疑起摄政王话语里的真实性。

宴厅中已有客在席，孟惟清笑着与他介绍座中宾客的身份，这边是县丞主簿，那边是乡绅富户，他每指一位，被点到的人便站起来与谢玄奚敬酒。

这些都是寻常过场，真正令谢玄奚在意的是宴桌上的菜品，雪花蟹斗，黄焖鳝，早红橘酪鸡，清炒虾仁，八宝饭，蜜橙糕，荷叶卷蒸，另有素菜四味，汤羹两例。

一个为官清廉的知县，舍得花价钱置办这麽一场宴席，谢玄奚觉得，他恐怕要重新思量一下清廉这两个字该怎麽写了。

这样一个人，真能带回定京，为摄政王所用？

酒过三巡，孟惟清半眯着眼凑到谢玄奚身边：“听闻谢大人此番来临襄，是因摄政王在定京为下官谋了个一官半职？”他搓了搓手，嘿嘿一笑，带着几分羞涩道，“不知是什麽职位，月俸几何，顶头上司是哪位，可好相处麽？”

谢玄奚不着痕迹地往一旁挪了些许，避开了孟惟清亲近讨好的动作，他半垂着眼，看着酒盏中的陈酿，淡声道：“孟大人以后就知道了。”

他说罢，站起来，向孟惟清问道：“不知孟大人给本官安排的客房在何处？连日舟车，本官实有些乏了，恕不奉陪。”

孟惟清闻言微怔，下一瞬便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既如此，我带谢大人去客房歇息吧。”

谢玄奚将他按住：“宴还未散，不好劳烦孟大人，您随意指派一个下人为谢某带路也是使得的。”

他神情轻淡随和，仿佛真是为孟惟清着想，然而语气中透露出来的强硬却也不容孟惟清拒绝。

孟惟清只迟滞片刻，很快就笑着指了指侍立在近旁的师爷道：“那就让周师爷带您去客房吧。斯室简陋，还望谢大人勿要嫌弃。”

从宴厅到客房，周师爷尽着领路的本分，只提醒身后的贵人小心地上积水，头顶枯枝，其余的一概不说不问。

待将人送到了客房，他便拱手告辞。

“这位周师爷，听说是个笑面虎一般的角色，为人看着温和，但实则却颇有心计手段。”谢玄奚将门掩住，便听早在屋子里候着的苍叙开口说道。

他转过身，苍叙已经从暗处走到桌边，手里还提了只食盒，揭开盒盖，里面是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来得太晚，街边只剩馄饨铺开着，公子将就一下。”

“是你自己想吃吧。”谢玄奚摇了摇头，去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尝了一只，馄饨送过来的时间刚好，馅肉浸着汤汁，面皮韧而不软。

两人对坐着吃完，谢玄奚方问道：“在临襄两天，可打听出什麽来？”

苍叙一边收碗一边摇头：“一路走过来，市井百姓都说他是个好官，富商豪绅却闻之色变。两天下来，一无所获，孟惟清为人如何，还得公子与他接触了才有分晓。”

他说完，又好奇地看向自家公子：“今日公子见了孟惟清，对此人观感如何？可如传闻中刚正清廉？”

谢玄奚看他一眼，转身坐到窗下书桌前，沉吟半晌，没再说话。

他在想苍叙说的话，富商豪绅既然闻之色变，今日又怎麽会愿意赴宴？

窗外明月高悬，夜静风凉，此刻才显出秋天况味。

他垂下眼，将怀中信件掏出来，一一展平。

今日才到临襄，但驿丞那儿已经收着了两封从定京送来的信。他收起来便揣在怀里，这会儿才有时间取出来观阅。

两封信都是宝音写来，轻飘飘的两张纸，写她一天的饮食见闻——大多没什麽好话，“中午吃了蟹黄豆腐，但是豆腐不够嫩，不好吃，气煞本郡主”，“陪裴信姝去书肆捡漏，下马车后她竟忘了书肆在哪儿，拖着本郡主找了足足两刻钟，虽行平地然本郡主如履刀尖！”……

谢玄奚看着，不由得笑出声来，而后提笔研墨，给她写回信。一路上快马加鞭将信寄回去也要四日，距他离京到她收信，整整十日，也不知她会不会不高兴。

他方写罢，停了笔，便听见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苍叙原本抱剑倚在床边，闻声立时从窗下翻了出去。

他与公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方好行事。

谢玄奚于是起身去开门，却见着一个粉衣青裙的婢女，盈盈立于门前，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粉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