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踏山河(71)
作者:笔下三千界
她说得极慢,字字清晰。喜翠死了, 她现在不管说什麽, 都已经无从查证,反而给她带来了便利。
在喜翠动手前, 宫中暗桩早就告诉了自己,于是提前做了準备。转了几手, 最后让太子门下的一个客卿给她置办了套宅子。
“放肆。”景仁帝目露怒意,“你是在质疑顾霆, 更是在质疑朕。”
林桑晚连着磕了几个响头,凄苦道:“民女虽卑微,亦知天高地厚,岂敢妄议圣裁。只是身临危境,尚有一丝求生之念。如今民女孤苦无依,若洞察诡谲而不揭,恐使奸邪再生一计,他日君前,唯余冰冷尸骨矣。”
她说得哀婉,如同深秋的残叶,轻轻摇曳在寒风中。景仁帝静静地凝视她,过了许久,轻叹一声,“中毒之事已经盖棺定论,朕不能再发难皇后,但朕会提点皇后,不会再有下次,你大可安心。”
后宫之事,景仁帝睁一眼闭一只眼,他不是不清楚皇后的手段,只是没有太多出阁,他都能容忍。
贤妃在世时,她都能忍,如今容不下与她相似的侄女,许是胸襟变小了。
林桑晚眉头舒展,“多谢皇上。”
“朕听闻你回都后同沈卿走得极近。”景仁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漠然道:“虽说是公事,可也要顾及皇家体面。”
沈卿是他平衡朝堂的一把刀,更是一把去除所有威胁的刀,他不能有任何软肋。
“民女与沈大人绝无私情。”林桑晚坚定道:“民女还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皇上收回旨意?民女本是罪臣之女,余生本该常伴青灯古佛,如今皇上赦免了罪责,已是莫大恩典。如今身份低微,更不能再任王妃之位。”
景仁帝盯了她许久,垂了眸,靠在软枕,淡淡道:“君无戏言,退下吧。”
见景仁帝态度强硬,林桑晚强压下内心的憎恶,道:“是。”
林桑晚退出养心殿后,景仁帝望了她一眼,突然升起一个想法,沈卿单身至今,只怕不是为了妙蓉。但很快,景仁帝又甩掉了这个想法,当初沈卿竭力阻止妙蓉去和亲,后又在赛马场上舍身救下妙蓉,也不是假的。
若不是律法规定驸马不能在朝中担任要职,只怕他们二人早成了。景仁帝狠狠地惋惜了沉辞和妙蓉一把,而后慢慢闭上眼。
林桑晚走在宫道上,微风拂过,带起了她鬓边的几缕发丝,她望着前方,不知该往哪走。
“永安郡主,你帕子掉了。”一道清丽的声音适时响起。
林桑晚转身望去,是一个女子轻柔的身姿,只是身着一袭乌色男装,清秀的面庞,长发高高束起,只留下额前几缕碎发,轻柔地垂落,平添了些妩媚之气。
“你是?”
来人走到林桑身前,躬身作揖,缓缓道:“太子门下客卿,时镜夷。”
林桑晚查过她的档案,许是身着男装,跟画像之人差太多,本人要比画像更美,更有风韵。
她颔首笑道:“多谢时姑娘。”
时镜夷先是一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郡主好眼力。”
她笑得很美,可林桑晚觉得她的笑里藏着刀,藏着滔天恨意,犹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是来催命的。
时镜夷家世简单,父亲是私塾先生,母亲是绣娘,她们一家同林家祖辈上应该是没有血海深仇的。为何她见自己像是在看一个认识了三生三世的熟人,且是有深仇大恨的熟人?
“谬赞。”林桑晚笑道。
时镜夷嗤笑两声,低声道:“郡主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为何不能?”
时镜夷幽幽道:“郡主果真好心性,束上枷锁,被人唾骂,带着林家余孽身份都还能过得风光无限。只是不知郡主晚上睡觉时是否也能笑得如此开心?林家满门除了你之外可是尸骨无存。”
林桑晚握紧了双手,淡淡笑道:“不劳时姑娘挂碍。”
她面上平静如水,可心里早已疼痛难耐。无数个黑夜里,她一闭眼,就能想起母亲的自刎,大堰的雪,祖父的头颅,父亲的鞭尸,二叔的火焚和年幼弟弟的血肚。
时镜夷说得对,在世人眼中她是林家余孽,是这世间冤屈忠魂们咆哮的罪人。她该如狗一般毫无尊严地活着,该如老鼠一般在阴沟里爬行,怎麽可以在衆人面前风光无限。
可她不认啊!
镇北王神勇军,上至主帅,下至军中每一个兵卒,都赤胆忠心,怎麽可能通敌叛国!他们是被冤枉的!
她不光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终有一日,洗清神勇军冤屈。
时镜夷向前两步,双手将帕子递到林桑晚面前,轻笑道:“郡主多虑了,我不会关心一个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