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58)

作者:鱼陇曼衍


“殿下这会儿不怕我真身回到长安城,做实你当年办事不利的罪名?”缪玄昭似有些燥热,便松散了身前的毡子,面庞被火燎得极烫,“我自小在缪府活的艰难,长安城里那个缪公府更是未住过几日,便被长公主逐回彭城。此番如你所言,正是缪氏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若再回去,与寄生何异?既此处彼处都无人看顾,不如罅隙间自寻一处,活出一番天地。”

陆羡知道她是个难摧磨的性子,又怕她总撞南墙,而失了生的意趣。

“如今乱世,你一介女流,如何孤身自处。孤t时常往襄城递信问安,想着在南境,若有那位郅姓家主看顾,倒也不敢有人欺负你。如今倒好,你与他皆是四处受制于人,教孤如何安心。”

“当年渭北陵邑,如今襄城垄中,生死都瞧得真切,不还是得过我的日子。”缪玄昭自嘲般略弯了弯唇,“我如今没有那麽惧死,生死自有常数,只是我想着至少在坦然面死之前,不能辜负母亲带我来这世上,便是要跑跑跳跳,要真心的笑,要······体会这世间应该有的滋味与情感,要像我窗下那几株花草般,至少滋养了院子里的生气。”

子夜时分,山中雪意倒也识趣,竟一时绵软下来。陆羡静心听她说话,不知不觉中添了不少木柴,促得那火极旺。

一室洞明,眼前微微颤抖的焰芯亦像是缪玄昭的听衆。她许久没有说过这麽多剖心之言,且若非和盘托出,她亦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思维。缪玄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山谷春涧中除了陆羡并无人迹,她却像是用尽肺腑之力昭告了天下。

“我不会因为畏惧而放弃体察这个世界。”

她侧首望向他,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在迎接她了。一呼一息间,如蝴蝶震颤薄翅,林花泊于流水。

她走出坚硬的蜗壳,想堕身自由道,亦被人很好的接住了。

*

缪玄昭倦意不住,陆羡见她弯身倚于膝间,姿态艰难,实在辗转难捱。于是便自作主张,掀起身上的大氅轻掩住她背脊,又从氅下揽过腰身,想让缪玄昭倚着他胸膛入睡,便也舒服些。

谁知她一时转醒,挣扎着便要起身。陆羡知她即便睡着,亦是那幅依着三礼恪守的仕女做派,一刻未敢松懈。她掀开氅袍和毡子便要起身用指抵着陆羡的额眉说教几句,陆羡此刻倒想做个无赖,掩住耳目才好。

两人推搡间,缪玄昭的襦衫交领隙间竟坠出件极有分量的东西。

陆羡想忘亦不能忘。

“那年新雪,此间春情,姑娘好生会避匿,孤的东西,怎麽还在你处?”

那枚苜蓿草样的火石经年搁于缪玄昭颈前,已极为光洁。果然是上好的石料,长安城里见过世面的商人倒还算言而有信。

“我······我不是予了你明月珠麽,你怎麽隔了这麽久还不认账。”缪玄昭闻言回声嘟囔,弱如蚊吶。脖颈以上的肌肤极快的蔓延出一层红晕。

陆羡心中如东海喧嚣,面上不显,只近身迫于缪玄昭,淡淡的却又压抑着某种情绪开口。

“所以,姑娘心中,亦有孤,对吧。”



心愉于侧

陆羡捏紧了缪玄昭身前那枚火石, 也不言语,迟迟不允她放回衣裳内。

缪玄昭知道,他是在逼她要个答案。

她侧首与他相峙已久, 腰身疲累,正不由自主地洩劲,就要往后仰倒。

陆羡另一只手疾忙揽住她纤腰, 正落在腰窝间最是敏感处。缪玄昭的所有知觉在那刻都被无限的放大。脑中混乱的开始回忆起前首制了哪些药膳, 一道一道在心中诵其功效。

不免借着他的力向前, 为了避忌贴近, 双手恰抵在陆羡怀中。

“说什麽也不能擡头。”缪玄昭在心里默念着对自己的告诫,视线只好停留在他袍服衽口的金丝螭兽上。

“尚服局绣的暗纹有那麽好看麽,你瞧它瞧得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陆羡没有放开她, 置于她身后的掌心缓慢上移, 将她整个人连着厚厚的毡子都怀抱入胸膛。

“说句心悦孤,就有这麽难?”

“难, 特别难,我从未对男子说过这样的话,你要想听,另谋他处吧。”缪玄昭虽面上有愠,语气确是格外娇柔委屈, 更像是嗔怪。

“所以孤在教你, 你不是不会,只是不曾练习过罢了。”陆羡此刻格外自得, 看来郅家那所谓的正人君子还未捷足先登。放在襄城的暗卫这些年进的邸报, 他一封不落的过目, 的确未上奏过那郅毋疾有何不合时宜之举。

缪玄昭的睫羽细密纤长。因着垂首不看他,陆羡低头望去时, 正是两把精致的小扇,若再贴的近些,必要搔得他心口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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