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55)
作者:鱼陇曼衍
李澹亲卫应都在附近的暗处,斥侯卫已按计划,散往北霁军大营的方向打探。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
“郅大人,有急报。”应是个斥候疾跑至祠庙门外落定,言语间似有些瑟缩。
“什麽事”,郅毋疾并未改颜色。
“我们的人在布眼的路上,被北霁军阻拦,两军皆有死伤。”
“什麽——,他们如何识出?”
“属下尚还不知。”
郅毋疾依然是那副静谧的神情,只是此刻添了半分沉郁,半分焦躁。他终于开口,起身对盘膝坐于地上的缪玄昭呼喝,“好好待着,哪儿都不要去。”便匆忙出了社祠。
缪玄昭尚未回过神,她竟与战争的距离已这般近了。
她擡眼见祠庙中供奉的乡神。近乎荒凉的村子,人迹罕至,献飨欠奉,神祇的眼睛仍旧悲悯,世上需要抚慰的魂灵又何时少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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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至破晓时分,陆羡才在临时设下的帐中卸下军甲,叫卫绾着人送了一桶江中极为寒凉的水,就着这水洁净面部,便能清醒些。
他拾起佩剑,仔仔细细拭去了其上附着的血痕。
随手披了件鬃毛大氅,掩上面巾遮去面目,便孤身策马至江水支流潞河,一路饿殍与尸首并不鲜见。此番看似两败俱伤,皆退守相持,实则陆羡明白,江左小朝廷君臣异心,长久必生疵裂。
他本想着一个人近于山水清静些。
迈出争权这一步,已经有无数人在为此负伤流血。他眼前这点山水,远望似为灵秀幽微,细看皆是暗红淋漓。
他忽地于马上瞑目,仅凭声响辨路,持缰用了绵力,但求清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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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玄昭从祠庙中出走已有几个时辰,她心知应有斥候卫在近处,便也不管不顾,要出去看看。他们在甫州村时,皆换上乡民的衣物鞋履,脚上临时套的那双靴子附着泥泞已无法让她快速行动,她没有犹豫便脱下,仍寒凉的时节里只着极薄的草履。
苍林,面江,血流细密蜿蜒成无数股蔓延至江水。此前对峙的杀气渐而褪去,只余魂魄在近处盘旋和四野间一息尚存的哀鸣。
缪玄昭分不清尸首是斥候卫抑或被误伤的近处乡民,她不禁苦笑,从前做奉陵女史时见过宫人为他那位夫君敛葬,如今,她已不太记得那位是何模样了。
她沿路寻着江边渔翁垂钓弃置的草席,便攒在一处,攒够等身的大小,便返林间给面容已模糊的亡卒一一裹上,如此,便又完整了一个人的一生。
正收拾时,她的脚腕忽然被一极绵软无力的手笼住。
“我好像······快死了,你是——”,声音气若游丝,幽微似蚊蚁。
缪玄昭才发现脚畔的草丛有个侥幸活下来的人,细看腿骨受了极重的刀伤。她叹息一阵,扯下自己身上外衫的布帛一缕,为他的腿骨做了简单的固定正位。他不能行走,只能等人来挪动。
“你不会死,你会活下来的。至于你是士兵或是北霁的乡民,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救的,只是一个病人而已。等回家了,找个大夫,多吃些肉食颐养,很快便好了。”
缪玄昭实在有些疲累,起身往江畔的乡道走去,她想着折返去找郅毋疾。
她忽然听得近处有隐约的马蹄声如牵牛般散漫,心中一紧,怕是北霁的人,便要藏身避祸。
可来人没给她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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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重逢,分外眼红。
陆羡情急,亦不顾随时会有人过路,于缪玄昭身后厉声道,“为何要掺和进来,在襄城待着不好吗,还嫌命不够大?你可知那小皇帝是谁?你别忘了,你这条命是我给的!”
他坐于马上,与前人隔了半掌的距离,刻意不与之贴近。
缪玄昭惊魂未定,听见耳畔声音,方才安下心来。她亦不愿示弱。
“你果然早知我在此······年节前,是谁专门递信来,要我替人收尸,我自是不愿。之所以出现在此,是希望公子尽量别死在外头,尤其这种没人看顾的山野里!”
陆羡知她是个不饶人的,便往要害处锥心,“你现在方不怕身份暴露了?原先那般谨慎情态又是做给谁看。”
缪玄昭于马上堪堪直起了身子。由陆羡的视野望去,能瞥见她颈下衣物间若隐若现的蝴蝶骨。
“我为何不能想通?我不能一世无名而活,既无来处,何谈归处?很多个时刻,我也想光明正大的活着,为了些什麽,执着些什麽,我也有我想保护的东西。”
她想起方才萍水相逢的几具尸身。她原先以为俱是些无谓的识礼知书,陈词滥调,在生命的最后,竟能全了亡人体面。帝王之死,举哀海内,可一个无名之卒的死,也该有人挂心,才不致冤魂难散。